一路轻笑,相谈甚欢,玉奴扶着静姝缓缓走上山坡。为了躲避人群,她们故意捡人少的地方走,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小山顶上。
“你看。”
静姝顺着她的手望去,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山不高,却也足够眺望这片壮阔辽远的土地,特别是那宛转的河道,好似一条银带,飘落在草原之上。
“很美。”
“是啊,很美。”玉奴也情不自禁的说道。
来到这里,也许只是无奈,也许只是巧合。但是,站在这里,平心而论,它很美,美得惊心动魄。
“可是,再美也没有故乡美。”玉奴突然如此说。
静姝转头。
“想家吗?”
静姝神色有些落寞,“我……不知道哪里是家。”
是出生之地烟雨江南?还是“成长之始牡丹洛阳?又或者是自己枯守五年的盛世长安?她不知道。
“有亲人的地方就有家啊。”
静姝安静一笑,“我没有亲人了。”
原来,是这样。
“不过,”玉奴指指静姝的腹部,“以后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了。”
听她这样一说,静姝又洋溢起幸福,微微抱住腹部。
玉奴看着她,落寞似乎又转到了自己的脸上。
“我想家了。”
“呃?”静姝有些讶异的抬头。
“我想回去了。”她的目光调远,“越过那座山,就是大唐。我想回去了。”
静姝有些不懂,她不是明确的表示过不回去吗?难道真的是登高怀亲?
“静姝,”她突然抱住自己,好像冷了,“如果可以,你带我回去吧。”
她在风中的样子,单薄又瘦弱。静姝看着她的侧影,有说不出来的哀伤。她怎么了?
“玉奴?”
回过头,又是一个娇媚的笑,那样悲伤的气氛一下子无影无踪。
“只是突然间想家了。”
静姝看着她,然后慢慢舒展了眉头。
“是啊,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为了腹中的骨肉,她已经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留在阿史那的身边。起码,他还有能力保护他们母子。
“一定可以的。”
“如果你想回去,我想办法帮你安排。”
玉奴却轻轻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
静姝看她,不懂。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回去吧。”玉奴拍手,故作轻松的样子。
静姝也没作他想,顺从的转身。
就是在那一瞬间,静姝觉得眼前有人影闪过,本能的转头,看到了这一辈子最吓人的一幕。
“你疯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阿纳赐趴在地上,而玉奴却消失了。静姝心里一惊,跑过去,看见了悬崖边被阿纳赐拉住的玉奴。
“拉紧我!”静姝没有多想,也伸手拽住了玉奴的胳膊。
她忽略了玉奴此刻脸上的神色。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很平静,甚至带着纯然的笑意。
“放我走吧。”很轻的一句话,却惊呆了两人。
“你说什么傻话呢?”阿纳赐根本不信,怒斥。
而静姝此刻才清楚,玉奴不是失足,而是趁她转身故意跌落悬崖。
“为什么?”仍是不可置信。
“我想回家了。”
一样的回答,却是不同的涵义,静姝不可接受。
“你怎么能这样?!拜托不要再在我眼前消失了。每个人都是这样,只要靠近我的人都是这样,你要让我怎么办?月奴走了,我不要让你也要离开!”
难道是她命犯孤煞,克死了所有人?!
才不是!
阿纳赐才懒得跟她废话,手上用力就要把她拉上来,可是根本就拉不动,细一看才发现她另一只手竟然抓着一截山崖上横长出来的树枝。
“放手!”阿纳赐怒了,或者说是害怕。这个女人分明是打定了主意。
果然,玉奴只是平静的摇摇头。
“你要回家我让阿史那送你回去,你先上来。”静姝的身子又往下探探。
玉奴还是摇摇头。
“来不及了,他已经死了。”
“谁?”阿纳赐怒吼,静姝则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静姝问。
“我一直都知道的。”
静姝的眼前突然闪现出那抹白色的身影,如水的月夜,被夜风鼓起了衣袖,还有一个女人落寞的回答。活着,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现在,承诺消失了,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
静姝的手慢慢放松。
有亲人的地方就有家啊。
我想回家了。
玉奴的脸开始模糊,她觉得她的手从她的手中滑落。
“一定要吗?”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是你先给我上来,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我绝对不允许!”
手上用力,可是仍然拽不动分毫。
“阿纳赐,你是个好人,可惜你我相遇太晚,并非命中注定。”
“你在说什么啊?!”阿纳赐已经带着哭腔。
静姝从未见过玉奴如此平静过。
“我说过,与他来世约为夫妻,他走了,我切不可叫他多等,好来世一同投胎做人,免得再经今世之痛苦。”
她这番话说的诚恳凄切,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真是个自私的人。”静姝眼眶已红。自私到残忍。
“你若不自私就不要留我,你知道我再活下去必只有痛苦。”
“我不放!”手又紧紧抓住,“我就是自私,我不要你离开。”
玉奴只轻轻说句,“何必。”
“玉奴,我只问一句,”阿纳赐的声音终于崩溃,沙哑异常,“你可否爱过我?”
玉奴又是轻笑,“我说过,女人只会把心给同赴生死之人。我心早已给了他,剩下这躯壳予你,今生也不算欠你了。”
真是残忍。她早已把这一切算得清清白白,为的就是共赴黄泉这一刻了无牵挂。
不知是阿纳赐松了手,还是玉奴用了力,玉奴的手就那样从静姝手里滑走,终是没有抓住。
“啊!”这样绝望的声音从静姝胸腔里发出,她趴在那里,看着玉奴逐渐消失。
她不懂啊!不懂!什么样的爱甘愿付出性命?!什么样的情人在死后还要索魂?!
她更不懂,她前生是犯了怎样罪孽,在今世受到这样的惩罚 !没有人肯留下来,留在她身边。
她也不知伏地痛哭了多久,再抬头时,阿纳赐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阿史那。
“她死了,她在我的面前自杀了。”她喃喃自语,而阿史那蹲下,把她抱在怀里。
“那是她的选择,不关你的事。”他安慰她。
“为何他们都要离开,是我不好吗?”最先是母亲,然后是父亲,更多的人,甚至是月奴玉奴……她不知道她还会失去什么,她害怕。
“孩子!”她一惊,“他不会也要离开我把!”
“没事!”阿史那急忙说,然后趴在她的腹部听了一阵,勉强微笑,“他很好,也很听话。”
是啊,他是一个受到那样残酷的折磨仍然活下来的孩子,怎么可能轻易的离去?
她看着阿史那,看着这个此刻抱住她的人,终于投入其怀抱,大哭。
她真的不懂吗?这种强烈到残酷的爱意,叫做殉情。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原来情爱最是伤,伤的不仅仅是那苦等轮回的两人,更是一干不相干人等。比如说静姝,比如说阿纳赐。爱情真的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