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腥燥的鲜血,悲切痛苦的哀嚎,沉重的尸体如重石压的人无法呼吸,还有……还有蓝色。
是的,蓝色!睁眼,对上的便是一片蓝!
静姝还在刚刚恐怖的记忆中挣扎,大汗淋漓全身痉挛,甚至造成了暂时的失语。
一双手覆上她的额头,带着微凉的气息冷静着她的神智。静姝的眼睛开始聚焦,眼前如汪洋般的蓝凝聚成两粒晶莹的宝石,镶嵌在一张如刀削般立体的脸上。
“你就是苏桦烨的未婚妻?”那张雕塑般的脸突然间露出温和的笑意,淡粉色的薄唇微微上扬,却奇迹般柔和了脸上的冰冷,可是那双眼仍像狼一样,带着凶狠的目光。
静姝无法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只能被他的眼睛逼着撑起半个身子后退,可惜头很快抵上了硬物。眼前的男人好像很不满意她的动作,微弱的笑容消失,一下子又逼近两人的距离。
静姝被他陡然逼近的脸吓了一跳,更不知道他刚才问的是什么,只是两人互瞪了半刻,她才慢慢注意周围的事物。
她没有在那血腥的杀戮之地,而是躺在柔软干燥的皮毛之上,腰上也覆着一张黑色的皮毛,甚至还散发着微微的腥味。
这是一个巨大的毡帐,曾经在高昌到这的路上夜宿过,只是那个帐篷破旧矮小,完全不似眼前这个宽敞干净。眼前的人身着窄袖粗麻胡服,头发披散在肩上,额头上绑着蓝色的缎带,上面缀着深蓝色鸽蛋大小宝石,与那双眼睛辉映。
蓝色的眼睛。静姝仿佛被那双眼睛吸去了神智,她在长安见过蓝色的眼睛,如天空如湖水,可是从未见过蓝的这样纯粹的眼睛,在里面甚至能映出她的倒影。
“看够了吗?”那人操着生疏的汉语,语气十分的不耐烦。这句话像是破解了魔咒,使静姝回神,同时一个声音切入脑海,突厥人。
神经又陡然的绷紧,全身不自觉的颤抖,她是被带到了突厥人的帐篷里,不知道已经离唐军有多远。
她戒备的反应反而逗乐了这个男人,他起身离开,静姝这才发现他的高大。传说北方的游牧民族都高大壮硕力大如牛,此番一看果然如此。他看似比苏桦烨沈轩风还要高,看起来便迫人,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突厥人都是嗜血的狼,是吃人的蛮夷。
那个男人又走回来,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端过来给她。静姝低头一看,竟是一碗肉汤,清水煮的肉,漂着白花花的油花,也不知是什么动物,带着难闻的腥臊味。静姝胃里一涌,只觉得眼前晃动着那个被大刀贯穿的孩子,混杂着那血淋淋的尸体,煮在了这一碗中。
呕……胃里涌出一股酸水,静姝趴着干呕起来,空荡荡的胃没有任何东西,只是嘴里盈满了酸腐的味道。
男人挑眉看看静姝,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碗,一股脑把肉汤全喝了。
他吃了那些肉,那些孩子,那些尸体……静姝看他的目光就像看到了魔鬼。
“苏桦烨不会是找了一个哑巴吧?”他把碗随手一搁,嘴里咕哝着。
“你……你是谁?”静姝强制自己开口,可是声音仍旧很小。
那人用手掏掏耳朵,似乎有些意外,“原来你会说话啊。”
这毡帐,这皮毛,这双眼,他不是土匪,他是杀了那些人的人,他是突厥人,他还不是一般的突厥人。
“你是谁?”这一次底气足了许多。
“我叫阿史那青利。”他说的是突厥语,很快,静姝没有听清。
“啊……”
“阿-史-那-青-利。”他放慢速度,也把音调变得更汉语一些。不过静姝并不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只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又为何要抓她来这里。
“你是苏桦烨的未婚妻?”他说句话时,上下打量着静姝,好似打量着某一样待价而沽的物品。
这种眼神让静姝非常的不舒服,她反问,“那又怎么样?你抓我来有何目的?”
“那就是罗!”阿史那笑得就像一只沙漠里的狐狸,“果然没有白费力气。”
他们的目的真的是她,那么,他们杀死那么多的人,让一场欢庆的婚礼变成屠杀的地狱,只是为了要抓到她?
可恶的突厥人,像狼一样残忍的突厥人!
静姝愤恨的看着眼前噙着笑的男子,恶狠狠的说,“苏校尉会来救我的,他们会来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我劝你们还是赶快逃命吧!”
听到她这话,男子笑意更深,伸手拍拍她的脸蛋,却一把被静姝躲掉,“可爱的小绵羊,我当然就是要苏桦烨来救你了,迎接都来不及,怎么会逃呢?”
“你是要拿我来引诱苏校尉吗?”原来如此,卑鄙,“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们根本不可能打过大唐的军队,你们这群突厥土狼!”
“原来你知道我是突厥人啊!”阿史那笑意不变,神情却开始变冷,“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不过,我可不希望和唐军对干,我要的不过只是苏桦烨罢了。”
“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看来你是恢复力气了,被女人压晕的小绵羊。”他一把拎起静姝的衣领把她甩在地上,冷冰冰的贴着她的耳朵说,“不过你是苏桦烨女人的这个事实真让人觉得碍眼。”
“如果你还理智就赶快放了我,一旦两军开战……”
“显然是你没有理智,”阿史那的手放开静姝的衣领却慢慢摸上她的脖子,大掌一握,瞬间让静姝无法出气,“对于俘虏,你已经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礼遇,却还这样不知好歹。”
静姝挣扎着想掰开扼紧喉咙的手,却像铁铸一般掰不开分毫,脸色逐渐由红变白,由白转青,可是阿史那连眼都不眨一下,手也毫不留情。
“不过算你走运,好好谢谢苏桦烨吧!”说罢,手一松,静姝跌落在地上,抚着胸口大口喘气。
“阿扎!”阿史那起身,拍拍衣袍,门帐被掀开进来一个黑衣大汉,走到静姝身边,恭敬低头。
“族长。”
“带我们的贵客离开吧。”
阿扎领命,迅速的拎起地上的静姝架在肩上,而在他巨大的身高之下,静姝几乎是脚不沾地,被拖着出了毡帐。
人一离开,阿史那一屁股坐在矮塌之上,双手交叉支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又要见到他了,苏桦烨。
一年前,那个神情冷酷眼神倔强的男人带着满身的污血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心底的某个地方突然间产生了拨动。虽然手里拿着皮鞭,脸上沾着他温热的鲜血,阿史那却急切的想在那个男人身上烙上自己的烙印。
他走近,三天的折磨没有让这个唐军的战俘吐露一个字,皮开肉绽的痛楚,饥渴暴晒的苦痛让行刑的人一筹莫展,却也让阿史那欣赏佩服。
他伸手掐住那个人的下巴,那人已经没有力气摆脱他的钳制,可眼神却依然凶狠,那双眼睛,虽然是黑色的,他依然喜欢。
扑哧!一口血水吐在阿史那的脸上,吊在木架上的男人咧开嘴虚弱的笑着,满嘴的血把牙齿染成鲜红。
阿史那用手背抹掉血迹,不以为意,脸上挂起邪笑,走到炭炉面前,拿起里面烧得通红的烙铁。
皮肉与烙铁相撞,空气里浮现皮肉的焦臭味,那男子已经被折磨的连惨叫都发不出,只有一种类似野兽般的哀嚎在喉咙间翻滚,然后没有了声音。
“苏桦烨。”阿史那的手抚上那个昏迷的男子的脸,这张脸比他看过的中原男子更深刻些,黑色的眼睛如上好的黑曜石闪着坚毅的光芒。
他想要他,他阿史那,承袭着这个尊贵着姓氏,意味着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包括他,苏桦烨。
可是他却逃了。
策马急追百里,却不见踪影,在这空旷的荒漠之上,阿史那的声音显得孤寂而遥远。牵马独归,血色残阳,那匹陪了阿史那三年的黑色汗血宝马通了人性,仿佛懂得主人的失落,默默的跟在其身后。
毡房里,那十字木架还沾着黑色干涸的血迹,他用手抚摸那血迹,在心里发誓,他会抓住他的,以天神的名义。没有人,能真正逃脱他阿史那青利的手掌。
苏桦烨要来了,阿史那嘴角浮现虚幻的笑容,他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倔强味道。至于外面那个女人,阿史那皱起眉,一只手揉起太阳穴,他会杀了她的。任何试图觊觎他的所有物的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