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月的时节,正是春光明媚之时,前院种的牡丹个个枝叶舒展花开娇媚。静姝拎一桶清水带上木瓢便到花间,细细浇灌。她喜爱这样的活路,喜欢听泥土喝水的微妙声音,喜欢生命在自己的掌心繁衍成长。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嘴角却挂着甜笑。
云长天立在台阶上看着女儿忙碌,阳光在她的脸上洒上金辉,红白的大朵牡丹映衬着她的脸,说不出的青春美好。
哎,孩子终于长大了。
“爹爹。”静姝抬头,看见父亲立在那里,也不知立了多久。
云长天一笑,招手让她过来。
“我说家里请个花匠,你偏偏不干,喜欢这些牡丹就多看看,何必自己受累。”云长天有些心疼,拿袖子帮静姝擦汗。
受到父亲的照顾,静姝微微一笑,“我同您说过的,我喜爱的不是牡丹本身,而是它开花的过程。”
“是,是。”云长天把她拉上走廊,以躲避日光。
这个孩子,所说所想总是有些特别,外表看起来文文弱弱,可是对某些事情执拗的厉害。
“爹爹今日怎么有时间来看我种花,不是同各位叔叔约好了商量商行的事情吗?”
静姝亲热的挽着爹爹的手,边走边说。
云长天一怔,可是静姝并没有发现。“说完了。”
“这么快啊。要不今日我给爹爹做个特别的菜色?”
云长天看着女儿安静甜美的侧脸,神色却十分凝重,想了一想,还是开口,“静儿,你想去长安吗?”
“长安?爹爹又要远行了吗?”
“不,我们结束这里的一切,去长安定居。”
静姝停下步子。
她转身,看着父亲的脸带着疑惑。
“结束?这里的一切都是爹爹的心血啊。”
云长天左右环顾一下,长叹一口气,“总是要结束的。”
她明白身为女儿家的无奈,可是,“女儿以后可以找一个愿意接手这一切的夫婿,要不,如果父亲允许,女儿可以学着经商。”
“不。”云长天一口拒绝。
静姝不解,“那我们去长安,又为何呢?”
云长天替静姝理理头发,缓缓说道,“你长大了,是该找户好人家托付终身,也好了了我的一桩心愿。”说着,拉着静姝,在廊边坐下,“你也许不知道,其实你未出生便已被订下了一门亲事,是我军中旧友的儿子,那年,他也就四五岁大。”
“他们在长安?”静姝有些不可置信,父亲从未提过。
“是的,他们在长安。这么多年的事了,大家又多年失去联系,我以为就这样算了,怎料到你苏世伯竟然辗转找到我们,要履行这个婚约。”
“苏世伯?”
云长天微微一笑,“他就是苏定方苏大将军,他的儿子,叫苏桦烨。”
这是静姝第一次听见‘苏桦烨’这个名字,可是她知道,自己的一辈子就要同这样一个名字纠缠不休。
可惜,他们放弃在洛阳的一切来到长安后,并没有见到苏定方或者苏桦烨,一道军令轻易隔开了两人,而父亲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在长安临时的居所中,静姝时常会对着窗外想念那一洼花田,那些无人照看的牡丹,或许是废弃了,或许开得更加的肆无忌惮。
有谁会知道呢?也许如果有机会,她应该回去看看,那些以娇贵著称的花朵,碰见本不该碰见的疾风暴雨,是意料中的损毁于尘土,还是无法想象的傲立于苦难?
又突然想起了那些花呢,静姝收回目光。
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如何的坚强,那些花都无法离开那温暖湿润的土地,而开在这苦寒的冰雪之上。
这便是命,是阿史那也无法打破的命运。
可惜,阿史那却从不相信这命运的定式。不就是一朵开在雪地的花吗?
“你带我去哪里?”对于阿史那的突然造访,静姝退的很远。
阿史那自信一笑,“带你去看你想看的东西。”
“骗人。”
“是不是骗你,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静姝盯着他的眼,看他说得认真,没有半分心虚。难道……
“不可能。”静姝抬头望远处飘渺的雪山,那是飞鸟也不愿停留的地方,怎么可能开出花朵。
“你们汉人不是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你不相信世间有此花的存在,何不就随我去看看。”
说罢,从月奴手中接过一件黑貂皮披风,为静姝披上,然后低头细细替她系好带子。
大黑马温顺的走过来,鼻子往静姝脸上蹭蹭。静姝虽是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太同一个畜生计较。阿史那见状一笑,对静姝拦腰一抱,在她的惊呼声中,把她放上马去。
马鞭一催,四蹄飞溅。月奴看着两人绝尘而去的背影,抓紧胸口。该如何呢?好像已没有了后退的余地。
阿史那带着静姝就直奔雪山而去。现在,也就只有那里的高处才有着常年不化的冰雪,她要的开在雪地里的花朵,也只能开放于那里。
山路崎岖难行,大黑马走了一半便再也无法前行,两人只有徒步向雪线以上进发。
走的越远,寒气便越重,静姝能够体会,阿史那为何为她披上一件貂皮斗篷。渐渐的,山路变窄,只容一人通过,阿史那走在了她身后。
这样,静姝就更不知道要去想何方,只能沿着山路前进,不想却是一条死路。
一块崖壁立于面前,不宽的平台上没有任何出路,静姝回头看他。
阿史那走到静姝身侧,仰头看那绝壁。静姝不解,如果不是这里另有玄机,就是他骗她。说不出是松气还是失落,这里连雪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开在雪地的花。
“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
静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起码几十丈高的崖壁几乎垂直,上面只有青绿的苔藓和偶尔的蕨草。
“你不会是要……”
阿史那拉着她的手走到绝壁前,静姝这才发现有一根手腕粗的绳索从崖顶掉下。
“这不可能。”静姝后退着摇头。
“上来。”阿史那手一用力,又把她拽回来,留给她宽阔的背部。
静姝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恐高,她不自觉的往下瞅了一眼,马上觉得天旋地转,抱着阿史那脖子的手立马加大力道。
“你轻点。”阿史那感觉呼吸不顺。
“哦。”虽然嘴上答应,可是静姝手上的力道可没有放松分毫。她不敢看却又忍不住要看,手自然也是越勒越紧。
阿史那也不再多说,靠着一根绳索背着静姝在绝壁上攀越,每一下都是用尽全力青筋暴起。
静姝觉得是过了许久,才觉得身体一平,睁开眼,已经到了崖顶。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白茫茫却又云雾缭绕,犹如莅临仙境。静姝环顾四周,雾气腾腾中除了白,在也看不见其他的色彩。
“这是……”不等她说完,阿史那拉着她又向前走去。
她不知该怎样形容眼前的景色,只知道这是前所未有的感官体验,他们再往上走,穿透云层往下看时,才明白原来那里的雾气便是浮云,自己刚才身处的便是那些看似软绵绵的云朵之中。
这西域,要荒漠草原便一望无际广阔辽远,要高山峻岭便高耸入云壮观瑰丽。比起江南的小江小调长安的纸醉金迷,这里一切都是壮观雄阔,只能显现出自身的渺小。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阿史那停住脚步,低头微笑。
静姝收回放在远处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她看见了,那朵,开在雪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