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生活似乎和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些如狼似虎的突厥人,没想到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阿吉大妈人很好,费力木大叔也总是对自己露出笑脸,还有很多人都是笑脸相迎,对于他们来说,她只是个族长带回来的女人。
但是,除了一个人。吉桃儿。
静姝觉得背后似乎有一股怨气随性,回头,看见吉桃儿不自然的别开目光。她转回头,抿嘴一笑,也不想深究。当众被人拒绝,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不好接受的吧。只是她的怨恨对象,似乎找错了人。
怨愤的目光再次像蛇一样缠上来,强烈的让人无法忽略,如芒在背。为了甩掉这恼人的刺痛感,静姝信步朝山坡走去。
“吉桃儿,你上哪去?还不快点干活!”身后,传来妇人的埋怨声。
静姝微微一笑,步子加快。
这是条延绵千里的巨大山脉,其间山峰无数,景色变幻多端。脚下的,静姝抬头,看见主峰上白雪皑皑,云雾缭绕,而日光渐盛,白雪又反射出一片金辉,煞是壮观。这绝对是在中原见不到奇景。
静姝好似被一股莫名的魔力吸引,渐渐被这不断变幻的光线色彩迷惑,一步一步走进雪山深处。
“姐姐?”一个纤细的声音出现,停住静姝的脚步。
静姝依着声音低头寻找,看见一个看似七八岁的孩子蹲在地上仰头望她,一张笑脸被冻得通红。
“小弟弟,你在这儿干嘛呢?”静姝靠近,轻声问道。
“我的羊丢了。”说着一张小脸迅速的垮下来。
“在哪丢的呢?”静姝也蹲下,摸摸他的脑袋。
小男孩摇摇头,眼泪迅速的下来,“我不知道,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
“这样啊?”静姝攥着袖子替小男孩擦擦眼泪,“你回去找你爹娘,让他们帮你找找。”
“不行!”男孩哭得更凶,“阿爸会打死我的。那不是我们家的羊,是老爷家的羊,我们家一辈子都赔不起。”
原来,是替人放羊的苦命小孩。
“可是你在这儿也找不到你的羊啊。”
男孩用袖子胡乱的擦一下眼泪,指了指静姝后面,“小羊一定是跑进去了,我只有那个地方没有找,可是……”男孩的声音软下来,收回手,“阿妈说那里是鬼谷,我不敢进去。”
所以他只有等在这里,希望小羊能自己出来。
静姝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他不知道吗?以他身上破烂的袄衣来看,再过几个时辰也许就会冻死的。
“姐姐去帮你找好不好?”
孩子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又瞬间黯淡下来,“不可以的,阿妈说里面有很多吃人的鬼怪,只有不听话的孩子会被扔进去。”
静姝微微一笑,又是一个大人吓唬小孩的把戏。
“姐姐不怕,而且,你不希望找回小羊吗?”
男孩渴望的看着她,然后狠狠的点点头。
静姝又拍拍他的头,起身朝那个所谓的鬼谷走去。
那不过是一个两山之间的风口,略窄。冬天时这西北的风凶狠异常,争相通过这狭窄的风口时,就会产生巨大的声响,犹如地狱的鬼哭狼嚎。静姝有些明白这鬼谷的来历。
通过风口,进入山谷,发现里面同外面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这黄白相间的世界里,并没有任何山羊的痕迹。
哎,静姝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也许那只山羊根本没有来到这里,而且,这让她从何找起?
只是,一想到那小男孩那张哭丧的脸,静姝的心又软了下来。还是多找些时候吧。
山谷外,已经等待了静姝两个多时辰的男孩已经被冻得缩成一团,不住的打抖。那个姐姐为何还没有出来,他感觉肚子都已经饿得叫唤。
还没有找到小羊吗?还是……
男孩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阿妈在夜晚给他讲的那些恐怖的鬼怪又浮现在脑海里。那些青面獠牙的鬼,以人血为食,仅仅是想象,就已经吓得他冷汗直流。
“阿妈!”男孩哭喊一声,朝山下冲去。
营地,阿史那正提着上好的羊羔肉到处找静姝准备午饭,却几圈都不见踪影,问了些人,都说早上看见她朝山里走去。
不可能现在都不下山吧?带着疑问,阿史那也朝里面走去。
没走几步,就被一个旋风似的冲下山的东西给撞个正着,拉开一看,是还男孩。
那男孩抬头,一眼就认出了阿史那,浑身止不住的抖起来。
“怎么了?”阿史那发现异样。
“族……族长,那个你带回来的那个姐姐……她……她去了鬼谷。”
“你说什么?!”阿史那一下子拎起男孩的衣领。
“她……她……”男孩已经吓得话都抖不清楚。
“她去了多久了?”
“不……知道,从早上……”
男孩断断续续的说着,阿史那却一把扔下男孩,向山上奔去。
那个传说中的鬼谷,根本就没有什么青面獠牙鬼,有的是比鬼怪更为恐怖的雪窟窿。
果然,阿史那寻到静姝时,她已经在雪窟窿里呈半昏迷状态。她浑身都被冻僵,嘴唇呈黑紫色,刨雪的手变成爪状无法合拢。阿史那一看她的状态,就大叫不妙。
“云静姝。”
静姝似乎听见有人叫她,她勉强的睁开眼,在一条缝中看见了阿史那的脸。一股莫名的安心感袭来。她就知道,这个阴魂不散纠缠自己的人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消失。
看见静姝还有反应,阿史那稍有放心,他看看四周,似乎没有可以利用的材料,只有把手伸向她。
“抓住我的手。”
静姝看见了他伸过来的手,努力的动动,可是浑身僵硬。
阿史那又往前移动身子,试着更靠近静姝一些。
“云静姝。”
不要叫了,她好累。
砰!静姝只觉得身子一沉,阿史那也掉进洞里。
这四周的雪本就松软,阿史那一脚踩空,又把这陷阱扩大几分。
“该死!”阿史那诅咒一声,拍拍身上的雪站了起来,准备爬上去。
“上不……去的,我已经……试过了。”
静姝费尽力气的好意提醒,却换来一句,“那是你。”
好,那就试试吧。静姝心里冷笑。
其实这个陷阱远不止这么小,所以四周松软的积雪根本就让阿史那无法使力,几次失败后,更大块的雪塌陷下来,盖了两人一身。
阿史那自己先从雪堆里爬起来,看见静姝也被盖住了,又把她拉出来。
“我……说了吧。”她想嘲笑一下,脸却是硬的。
“现在你是在怪我吗?!没事你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干什么?”他发怒,觉得这个云静姝只会专门找麻烦。
“我……找羊。”
“什么?”阿史那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好累啊,几句话就已经让她气喘吁吁。这个人,能不能发发善心,让她不要重复。
“谁知道你又出了什么鬼状况。”阿史那咕哝一句,又随手把她扔在地上。
“也许你可以……试试,如果……挖到石头,就可以出去了。”
“我可不想我的手废掉。”阿史那马上否决这个愚蠢的提议,仰头看这将近三人高的雪壁。他不敢再随便动这些积雪,怕有更多的雪下来埋掉两人。
“是吗?会……废掉吗?”静姝看着自己无法伸直或合拢的双手,苦笑。
听见她的话,阿史那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看见静姝的那双手,火气又上来,“你真是个疯子。”
“你不想要这双手了,是不是?”他抓住静姝的手腕质问。
“我……不知道。”静姝虚弱的说。
“真是不知者无畏。”
说罢,阿史那把静姝的两只手合在自己的手掌里,边哈热气边搓揉。静姝看着他的动作,斜靠在那里,没力气阻止也不想阻止。她还想要自己的一双手呢。
这样弄了半天,静姝逐渐感觉到自己的手逐渐有了知觉,在阿史那的掌心微微跳动。
阿史那也感觉到了,低声说了句,“算你走运。”接着,就把静姝的双手塞进自己的衣襟,贴上自己的胸膛。
静姝的手一下被他温暖的胸膛烫着,而阿史那却被静姝冰冷的双手冻得一个激灵。
静姝瞪着眼睛看着阿史那,阿史那反倒把目光故意转到一边。那怀中的双手从最初的抗拒到慢慢的放松,慢慢的贴上那柔软的皮肤,慢慢的感受那皮肤下,心脏的跳动。在这寂静的山谷雪地中,静姝几乎已经能听到那有力的心跳。
而静姝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阿史那自然也能够敏感的感受到,她指尖的柔软而细腻,却好似一只猫爪在抓挠他的心。
“别动!”
“我没动。”
又陷入沉静。
“我们……”静姝咬咬嘴唇,“不能一直呆在这啊。”
“当然。”
阿史那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你要叫那匹大黑马?”静姝有些惊奇。
“只能这样试试了。”他说的轻松,靠着静姝的肩膀坐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如果……不行呢?”
“等死吧。”他闭目养神,可是手仍紧紧抱住怀中静姝的双手。
可是静姝可没这样笃定,“什么?!”
“云静姝,”他又重新睁开眼睛,“我觉得你真是霉的可以,我同你在一起也从来没有好事发生。”
听见他嘲讽的语气,静姝也急了,“要不是你没事把我掳来,我现在已经是……”
已经是苏家的二少奶奶,已经实践了未出生就定下的因缘。可是,她没有说出来。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徒增烦恼,让这个蛮子嘲笑罢了。
她是再也当不成苏家的少奶奶了。
“是什么?怎么不说了?”阿史那笑意更明显,“你现在除了当我的圣女什么都不是,我让你当什么你就是什么!”
静姝转过头,不理他。阿史那狠话说过也觉得没劲儿,也把头偏向另一边。
这传说的鬼谷中,上场的雪未化,沉沉的压在光秃秃的枝干上。这干脆的枝干无法承受积雪的重量,终于咔砰一声,应声而断。树上的积雪沙沙的洒落在地,然后,这白茫茫的世界,又恢复了寂静。
那并肩而坐却倔强对抗的两人,似乎也被这世界忘记。
一切。
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