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星无月，黑幕笼罩大地，四周陷入绝对的黑暗。求佛公子躺在草垛上，睁眼，却什么也看不到。静姝去弄马，把他独自留在这儿。
他骗了她，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真是个单纯的姑娘，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他的话，其实只要多想一想，他的谎言便千疮百孔。
一个世家公子怎么会独自跟着商队远赴西域求佛？一个普通商队为突厥劫掠后怎么还会被追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屠杀之后还能奔逃百里？
谎言，全部都是谎言。
可是他必须要回到唐土，他不能死掉，那个牺牲了众多人命的东西 他必须要带回去。
所以……只能说对不起了。
即使知道帮助他这个姑娘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必须自私的利用。
他在怀里摩挲一番，东西用油布包着，应该没有被血污弄脏，很好。
正想着，他突然敏锐地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僵直身体。
“公子？”传来静姝小心翼翼的声音，然后看见她牵着一匹马立在他面前。
静姝刚才到营地里寻马，看见这一匹栓在拴马桩上，也顾不得是谁家的，就牵来给他。一路上这马倒是很安分，乖乖跟着她走。
“你真的不跟我走？”他在静姝的搀扶下，勉强上马，想着有机会，还是要带她一同离开。
静姝正想摇头，突然背后一阵厉吼，“何人？”回头，却见竟是阿史那阴魂不散，朝这边急急奔来。
天啊，静姝一瞬间又仿佛回到了半年前那次的亡命逃亡之时，看到了那双如狼般贪婪盯住她不放的眼。
“你快点走！”静姝拼命拍了一下马臀，马儿飞奔起来。
“你告诉我你是谁？”求佛公子在马上大喊。
静姝随着马追了几步，喊道，“如果可以，你去找下苏桦烨，你就说云静姝……云静姝……”她说不下去，跪在地上，泪水涟涟。
阿史那从她身边奔过去，她一把抱住他的腿，让他绊倒在地上。
“放开！”阿史那大怒，抬腿踹她。
静姝肩膀挨了两脚，却是拼死不放。“你放过他！求你放过他！求求你！”
她能做的也不过是恳求。即使恨他怨他，她也必须恳求。她不在乎的，这样求她。因为她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是。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个疯女人！”
“求你放过他，他不过是个普通商人，他什么都没有做，你放了他吧！有什么罪我来替他受！”静姝哭喊，就是抱着阿史那不让他追去。
阿史那看着那绝尘而去的一人一马，知道凭自己的双脚是追不上了。放弃那消失在黑幕中的人后，阿史那翻过身，看着抱着自己一只腿趴在地上哭的静姝。
“你说你要替他受罚？”他怒气未消。
静姝趴在地上，什么都不说，只能颤抖的哭泣。
“就算他不过是路过的商旅，却擅闯营地还盗窃马匹……”
“那马是我偷的。”静姝为求佛公子澄清。
“好。你说该如何罚？”
静姝放开阿史那的腿坐起，看着阿史那的眼，仍时不时的抽泣。
黑暗中，静姝的脸庞挂着泪水，阿史那看得模糊，却又依稀的反光，犹如星子，晶莹剔透。阿史那感觉心上一空，似乎有什么感觉一闪而过。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下一瞬间，阿史那恢复正常，带着冷硬的目光看她。
“什么惩罚都好，死都没有关系。”静姝说的丝毫无所谓。
“是吗？”阿史那收回腿站起来，一把匕首落在静姝身边，“那你就试试看。”
静姝抬头，只能看见他高昂的下巴看不清脸，再低头，捡起地上的匕首。
这把匕首不过七寸，刀柄上缠着金丝，刀鞘上镶满了红蓝色的宝石，一看便是价值连城，装饰大于实用。
静姝握紧刀柄，缓缓抽出刀刃，在金属摩擦的声音下，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刃现于眼前。一看这薄如蝉翼的刃口，就知道这刀极其锋利。
一看静姝半开匕首迟迟没有动作，阿史那讥笑一声，“怎么？不敢了吗？不敢的话就不要老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因为早晚我会真的杀了你。”
“不用以后了，就现在吧。”静姝说罢，突然扔掉刀鞘，反手朝腹部刺去。
阿史那一惊，没想到她真的就要自裁，用手一拍，打歪了静姝的去势，一刀划在了小手臂上。
静姝只觉左手小臂一阵吃痛，皮袍袖子被齐齐切开，瞬间泛出血迹。
静姝看他，不懂他的动作。
“想一刀毙命，没有这么便宜的事。”阿史那为自己几乎本能的反应辩解。
“原来是这样。那你想怎么样？让我慢慢流血而死吗？”
静姝说到做到，捞起衣袖，对着手腕又是重重一下。瞬间，血花飞溅。
“还不够吗？”静姝好似不疼，又补一刀。
阿史那看她，想已入了魔杀红了眼。手腕不断涌出的血顺着手指流下，而她的左手因为疼痛而不自觉的痉挛抽搐。
“够了！”眼看第三刀又要看下，阿史那握住了她下刀的手。
静姝看他，眼中的狂乱渐渐消失，被握住的右手一松，匕首掉落在地上。
“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面对阿史那的质问，静姝默认。从他的掌中抽出手，一把扯掉绑发的发带，试图暂时包扎还在不断永血的伤口。
发带一落，静姝一头顺滑的长发也跟着披散下来，遮住她半边脸，从阿史那的角度看，只留下一个淡白色小而尖的下巴。阿史那的心似乎又被这长发拨弄了一下。
静姝不是不疼，是太疼了，疼的她两只手都在不停的发抖。包扎的过程十分不顺，她一只手无法使力，只得请嘴帮忙。不想阿史那突然接手。
他现在伤口上方缠上两道，用力一拉，静姝痛呼，却也减慢了流血的势头。他再在伤口上缠上几圈，双手灵巧动作迅速，一看就是颇有经验。
在手腕内侧打上一个极小的结后，阿史那翻看有些渗血的内腕，道，“这只能暂缓流血，作用不大，还需要快点回去敷药。”
“我知道。”静姝边说边起身，却一把被阿史那握住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腕。
“今天的事先这么算了，但是，”他加重语气，“没有下次。你最好记清楚了。你自己又多少斤两，最好先掂量掂量。”
静姝甩开他的手，转身向自己的帐篷走去。阿史那在原地站了一下，几步赶上她拉起她的手就往前拽。
“你干什么？！”静姝大惊。
阿史那不听她的，就是一路拽着她疾走。静姝挣脱不开他，只得勉强跟随着他的速度，途中，几下差点被绊倒，算是被他一路连拖带拽。
阿史那把她带回自己的帐篷，掀开帘子就把她甩在地上。静姝看看四周的环境再看看他，脸上浮现一丝不屑的笑容，什么也不说。
阿史那看着她转头的样子，觉得更加烦闷。他不知道自己是这么了，突然就这么把这个女人拉了回来。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他应该杀了她的，在她犯了这该死的罪过时。可是，自己竟然如此轻易的就放过她。最让人气愤的是，她居然还该死的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不屑神情，她不知道她应该感激涕零叩首谢恩吗？！
想到气急之处，阿史那一把摁翻跪坐在地上的静姝，拳头眼看就要重重落下。
“啊！”静姝本能的惊叫，可是却没有预期的疼痛，只有耳畔的一道风。
静姝听到头顶急促的呼吸声，一会儿，才试探的眯起眼睛查看。
阿史那大睁着眼睛看她，眼睛一眨不眨，离的很近，近的几乎……
察觉到没有了危险，静姝也慢慢睁开眼睛，两个人就那样贴近着对望。一双蓝眸，一双黑眼。仿佛两双眼都有魔力，让时间静止，呼吸停顿。
唰！阿史那突然起身，背过身，开始翻箱倒柜。
静姝这时才发现，当静止的时间重新开始运转时，自己的心开始狂跳，不受控制。她用手抓住衣襟，试图平复心率，却没有任何用处。
为不看阿史那，静姝只有抬头，却发现这大帐顶部竟有一个偌大的天窗，可以看见浩瀚的夜空。
阿史那回头，发现静姝正望天发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的屋顶……有个洞。”静姝喃喃的说。
阿史那开始一愣，进而突然笑了。这一笑就收不住，手指抵着唇，胸腔不断的震动。
静姝开始一看他笑，先是有些呆住，不是没看过他笑，却是没看过他这么笑。只是反应过来后，就把头扭到一边，故意让脸更冷。
“你的帐篷也有这天窗。”阿史那收住笑。
“我知道。”
阿史那也冷了下来，脸色变得难看。他发现自己是恨透了云静姝这样冰冷的神色，特别是自己对她好言好语之时。
两个人的脸色都随着突然凝固的气氛变得更加难看，阿史那把手中的一袋东西抛过去，打在静姝身上就掉在她手边。
她没有马上捡，却闻着味道就知道是那是积雪草，止血止痛。
“你要明白，我留你一命是因为你还有用，你最好好自为之，不要一再试探我的底线，这已经是底线。”他撂下狠话，是对静姝说，也是对自己说。
静姝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她对于这个阿史那青利来说不过是一个尚属好用的工具，一旦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她会小心。
静姝想了一想，从地上捡起积雪草，离开帐篷。
静姝一离开帐篷，阿史那一打额头，疲惫的在榻上落座。
他应该杀了她的！他应该杀了她！
阿史那抡起拳头死命的锤床，一声比一声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