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是向人开出一个个残忍无比的玩笑,静姝没有死掉,就必须活着,无论怎样下贱悲哀甚至屈辱的活着。
一晃眼,三个月的时间如风般刮过,吹黄了丰美翠绿的水草,吹来了牧人肥壮的牛羊。草原上开始漂浮起萧条的味道,静姝在晨曦的微光中在河边装满水罐,那冰凉刺骨的河水告诉她,冬天要来了。这草原上的冬天来的更加迅速,她已经开始忘记大唐长安的浮华热闹,也忘记苏桦烨的冷漠与无情。
他们本来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当她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
静姝抱着水罐回到帐篷,昨夜的男人已经离开,又一个陌生的,完全记不清楚长相的男人。她把水缓缓注入铜盆里,看见自己的影像。她不再是云静姝,而是一个被唤作云奴的军妓,是突厥人中最下贱的奴隶。
她记得月奴说过,她想为心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多么天真而纯美的答案,可以原谅一切罪过,可是她活着呢?不过是向命运屈服。
她输了,她害怕死亡,亦渴望那渺茫的希望,她想活着看那希望。
手腕上爬着可怖丑陋的伤疤。
“云奴。”月奴娇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静姝转头,看见她倚门而立,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显然心情不错。
“怎么了?”静姝拿帕巾拭干手,语气始终淡淡的。
月奴知道她的性情,兴致也不减半分,拉着她的手便要出去。
“怎么?”静姝停在那,就是不走,非要先问个明白。
“哎,”月奴把她的手放掉,说道,“刚才我听说有个商队带了好些胭脂水粉来做买卖,就停在河对岸,娜舒桃已经带着玉奴去了,咱们也不能落下。”
“我不去。”想也不想,静姝转身回绝。
“怎么不去?”月奴有些急了。
“我没有银两。”
“这个不怕,我平日攒下来一些。”月奴说着,又笑了起来。
对此,静姝大不赞同,“那些钱你要留着活命,何必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才不是呢?”月奴也反驳,“看玉奴那张脸,还不是这胭脂水粉堆出来的,我才不信自己比她有多差。”
“你好似老要同她比?”
“我哪有?”刚说完,便在静姝咄咄逼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却仍紧咬着不放,“我没有。”
静姝也不愿与她多说,径直转身忙碌,月奴一看真急了,忙说,“你知道的……”言语间还是有些扭捏。
“我知道,今晚阿纳赐要来你那。”静姝接口,语气不甚在意,却一下子点中了月奴的心事,一张小脸瞬间爆红。
“你……你怎么知道?”
静姝眉目稍敛,“难道不是吗?”
月奴不说话了,低头纠结手上的衣角,而静姝转过头看她的小女儿态,暗自叹气。相处三月,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更何况大漠儿女性情开放她那点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可是,这是幸还是不幸?
以一个奴隶的身份,爱上阿纳赐那样的人,爱上一个只会把自己当做玩物的人,静姝略带哀伤的看着面前这个还独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女孩,一股悲悯瞬间泛滥上来。何必,她只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孩子,命运何苦给她这样的考验。
“走吧。”静姝拉起月奴的手,看见月奴的脸上出现惊喜的表情,心情稍微好些。她喜欢看着月奴笑,好似她的笑真如月光般温柔而明亮,照亮人潮湿的胸膛。
每一个女孩都有美丽的权利。静姝这样对自己说,即便是像月奴或者是她这样的女子。
河岸边早已聚集了成群的女子,个个盛装打扮,好不兴奋,让红帐的女子在清早就如此,确实不易。静姝被月奴挽着,也随即加入了人群,月奴在一旁叽叽喳喳,新奇无比,而静姝只是淡淡的看着,走马观花。
都是些普通货色,比起她在长安所用,这些只能给挑货郎在乡间走卖。
“云奴,你看,这红抹在脸上肯定好看。”月奴放开她,捡起一盒桃红色的胭脂比在脸上,笑开了花。
静姝从她手上拿下胭脂盒,左右翻翻,然后摇摇头,“不好,你肤色白,这色太艳了。”
“这样啊,”月奴有小些失望,不过眼珠转了转,又抓起另外一盒,“这个?”
“这个吧。”静姝捡起旁边一个水荷色胭脂递给她。
月奴把两盒放在手中比了比,有些为难,“不觉得太淡了些吗?”
“妆色贵乎自然,你还年轻,肤色红润,这色正好衬托你。”
“真的?”月奴还是有些犹疑。
刚巧,老板送完一波客人,回头就听见两人的讨论,看着生意上门,立马堆上笑脸,“一听这姑娘就是行家,这色看似一般,上色却是顶好,要不试试?”说着便像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面铜镜递到两人面前。
“这……这可以吗?”月奴放下一盒胭脂,还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可以。”老板笑得像个弥勒佛。
月奴有些小心翼翼,却被静姝一把拿过来,以无名指腹稍沾,刷在两颊之上。月奴感觉脸上一阵轻柔的香气,静姝的手指带着暖意瘙着痒,却是动也不敢乱动。
眉目如画,娴静悠然。月奴细细端详眼前正为自己着色的女子,看着她专注的眼神娴熟的举止,觉得内心不自觉升起一股清新安闲之意。她见过中原女子,却没见过这样的中原女子。
她总觉得云奴迟早是要离开的,她不属于红帐,好似也不属于草原,她的精致温婉都与这里格格不入,只是离开时,可否支会她声?
“看看。”静姝停下手,又把镜子递了过去,打断了月奴的思绪。
铜镜的女孩大睁着眼睛,好奇的左右看看,然后流露出稍许的失望,“云奴你看她们。”说的是刚刚走过去的几个女子,个个都把脸涂得绯红。
“随你。”静姝放下手中的胭脂盒,一直都是兴致缺缺。
老板又凑了上来,“姑娘好是嫌弃这色淡了,我这还有好些颜色,一定能让姑娘满意。”
“云奴。”月奴的手又挽上来,口气带着撒娇,“你再帮我挑挑。”
静姝听过她的话,又端详起那些各色的胭脂来,今日本就是陪她尽兴的。只是突然,背后一道声音插入。
“老板,把这盒给我包起来。”一只指甲被打磨的光润圆滑的食指出现,指着刚才月奴试过的胭脂。两人回头,看见玉奴对着她们娇媚的一笑。
“好嘞。”老板一听有生意上门,忙不迭的收起胭脂盒,却没料到砰地一声被人摁住了手。
“这是我先挑的。”月奴的眼睛略带敌意。
玉奴撇撇嘴,用眼神询问老板,老板无故被人砸了一拳,正通着,苦叫道,“姑娘,您不是没相中吗?”
“我现在又中意了。”
对于月奴的敌意,玉奴无所谓的笑笑,并不在意,“那再给我拿另一盒。”
“这……”老板犯了难,“只有这一盒了。”
话还没落定,月奴就劈手夺下胭脂,扔下几个铜板就拉着静姝离开。静姝踉跄中回头,看见玉奴抱臂而望,眼神深不可测。
这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