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白色的瓷片泛着润泽的光芒，抓握的太久划破了掌心，可是却不痛。静姝死死的盯着瓷片，知道只需狠狠的一下，就可以得到解脱，可是她盯着它，盯了许久。
“云奴。”月奴的声音骤然响起，翻开帘子。静姝下意识的收紧手掌，瓷片狠狠的刺进血肉里，可以感觉到掌心的一片濡湿。
“睡吧。”月奴抱来薄毯，躺在昨晚睡过的地方，她是不放心静姝，她现在不喜不怒的样子太过吓人。
静姝不语，却乖顺的躺下，等了一小会儿，便有细微的鼾声响起，月奴累了。
静姝重新摊开手掌，那细白的瓷片上已经染上点点刺目的血光，她把嘴唇贴近，是冰凉而血腥的味道，眼睛再眨，泪水便滚落下来。
玉奴白天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她不再是云静姝，不再是苏桦烨的未婚妻，现在这样一副身子，是什么也配不上了。
她怨，怨苏桦烨迟迟不来，弃她而不顾。也许他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局，被突厥掳去的女子哪还来得清白，不再清白的人不要也罢。
她更恨，那头突厥土狼竟然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强暴，她不记得侵犯她的人的长相，却永远忘不了那双寒冷如冰的眼睛，那绝不是一个人的眼睛。
眼泪化在瓷片上，一点一点晕染了鲜红。只需一下，一下子而已。静姝这样告诉自己，颤抖的拿起瓷片，在左手腕上狠狠一割。
这一刀拼进了全力，深刻见骨，通红的血液瞬间翻滚出来，滴落在雪白的纱衣上，血腥的味道盈满了整个空间。
静姝看着自己的血水奔腾而出，看见它们如雨水一般洒在衣襟和地毯上开出多多红梅，心里觉得如此痛快，这些肮脏的东西终于离自己而去。
“云奴！”刺鼻的血腥味让月奴在不安中转醒，看到的却是让她惊心动魄的一幕。眼前的女人脸上带这诡异的笑意，在凄冷的月光下散发出慑人的寒意。
静姝顺着声音望去，看见月奴惊恐的脸，脸上的笑容跨下，手也徒然的垂落，犹如木偶突然间断了线。
“你到底在干什么？！”月奴抱着毯子扑上去，替静姝死死压住伤口，可是伤口划得太深，一时间仍旧不断的看着有血珠滚落。
“你怎么能这样……”月奴絮絮叨叨，紧张的不停掉泪，静姝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觉得她怎么能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能够如此轻易的就为一个人掉泪。
“你说这样活着有什么好？”她缓缓的为月奴抹掉眼泪，那些温热的液体濡湿了她的指尖，却更冰凉了她的心。
“活着当然好！只有活着才有一切啊！”月奴大吼，却只是说给自己听。这句话，她每天每夜，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活着，你有感觉，你有疼痛和眼泪，除了一点鲜血，你什么都没有失去。”听月奴这么一说，静姝才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泪已磅礴而下，止也止不住。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冷情而麻木的。
“可是那些东西，关我何事？”静姝柔柔吐露，低垂头颅。
没有吗？月奴突然间怒火冲天，隔着薄毯抓住静姝的手腕把她拖拽出帐篷，顾不得两人此时的狼狈，同时踉跄的跌落在帐外的草地上。
月奴指着天山挂起的明月，说道，“我叫月奴，我告诉自己，那就是属于我的东西，只要我还活着，就可以一直看着它，只有活着才能看见它。你明白死亡的意义吗？你知道我们要用多大的努力才能活下来吗？变成千人枕万人睡的妓女又如何？阿妈把最后一碗救命的羊奶留给我时候，就告诉我，我之所以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活着。”
“怎么活都行？”
“是的，怎么活都行。”月奴回答完才发现问话的根本就不是静姝，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身后的玉奴。她同样披散着头发仅罩白袍，坐在一块大石之上，手上握着一把玉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那头光可鉴人的头发。
“我要活着走出这里，活着为心爱的男人生个孩子，活着过更好的生活，活着老死在温暖而柔软的皮毛里。”月奴站起身，面对着玉奴，一个字一个字，像诉说誓言。
“这就是你的一辈子的愿望了？”玉奴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睛似笑非笑。
“是的，这就是这里贫困的牧民世世代代的愿望。”月奴说得铿锵，好像在故意和玉奴较劲儿，两人之间隐隐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可是玉奴眉目一转，轻易化解了两人的弩拔弓张，起身回转，衣带纷飞，只悠悠丢下一句话。
“有时，活着的确比死了更难，可是只要有一个理由，活着也很简单。”
“那你是为了什么？”静姝低吼。
“我？”玉奴离开的身形一滞，“我为的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听过她的话，静姝缓缓笑了，笑声越来越大，震动胸腔，最后笑变成了哭，一种悲戚如兽般的悲鸣。亘古的月光跌落于掌心，那艳丽的血色混杂着白色的凶光，交织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月奴旋身，望着匍匐在地上抖动的身躯神情哀伤，而玉奴也滞住身形，任夜风灌满衣袖。
这个夜，三个女人带着一轮明月，各讲述一场悲哀的故事。
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
而离红帐遥远的大帐内，阿史那同样睁着眼睛，他的眼前浮起苏桦烨倔强的神色，他以为这样的苏桦烨拼死也会来救回自己的女人，可是他好像料错了，真是糟糕。
他烦躁的从榻上翻身而起，支起前额苦想，还有什么方法，能让苏桦烨重新回来。黑暗中，苏桦烨的神色变幻着，从倔强变成坚定，又从坚定变为哀求，恍惚中，阿史那突然发觉，那双眼竟然变成了云静姝的。他猛然甩掉这股幻觉，却始终忘不掉，两人的眼睛竟如此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