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水再也洗刷不净她此时的肮脏,即使剥掉自己整张皮,她也不再是原来那个干净的云静姝,肮脏是被烙在了骨血里。
月奴仍像上次一样为自己净身,温柔的,安静的,一下下用纯净的高山泉水撩拨她的身体。
“云……奴,其实……”静姝的眼对上她的,一下子让月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那双眼睛通红,却干涩的没有一滴眼泪,麻木而空洞。
空气里又变得安静,只剩下偶尔的水声,感觉浴汤渐凉,月奴暂时离开去看那烧在炉上的一锅水。
哗啦啦一阵水响,月奴回头,却发现静姝突然起身,跨出浴桶,不着寸褛快步往帐外走去,想也不想抓起衣服便追了出去。
追出去才发现人早已跪坐在地上,低头垂臂,如一尊断了线的木偶,月奴只觉得心头一紧,一股心酸顺着心脉溢上鼻头,眼泪便这么下来,滴落在白纱上。悄声走过去,把衣服替静姝披上,从背后圈起她,感受那冰凉的身体。
绝望,看见她就如同看见曾经的自己。
“你叫什么?”微弱的声音如同浅吟,姿势却维持不动。
“月奴,我叫月奴。”她不介意,耐心的再说一次。
“是吗?月奴,能带我去睡觉吗?”她不愿想,只愿长睡不醒,便不需面对。
“好啊,我带你去睡觉。”
那一夜,静姝始终沉浸在一片冰冷刺骨的冰蓝之中,那沉寂多年的湖水,漫过她的脚踝,漫过她的胸口,漫过她的口鼻,最后完全将她湮没。那里没有声音,没有活物,没有呼吸,连那冷呆久了,似乎也变成身体的一部分。静姝仰头,发现在一片波光粼粼之间,冰蓝的湖面上开始开出一朵朵绚烂刺目的红色莲花,那红莲一片一片蔓延开来,逐渐覆盖住整片水域,静姝似乎在恍惚间看见,那一朵朵绽放的并不是莲花,而是火焰,以熊熊之势向自己席卷过来,瞬间便把自己包围,在烈火之中,她感觉外在的火热与身体的冰冷相互煎熬,几乎要生生将她撕裂。
再睁眼时,已天光大亮,静姝撑起自己疲惫的身体,环顾四周,仍是这个隔间,仍是这个帐篷,仍是这片土地。月奴蜷缩着身体躺在她脚边,她腿稍一动,月奴便醒了,惊跳着起身,看着静姝好好的,才放心的舒口气。
“你……好些了吗?”月奴问的小心。
静姝不语,缩起腿,把自己抵在墙角,她觉得冷,很冷。
月奴也不逼她,自语道,“我去给你讨块馍来。”
静姝抬头,看见月奴消失在帘外,然后身体像有了意识,慢慢的起身,飘了出去。
此刻的红帐,不似夜晚的喧哗浮躁,带着冷清与空虚,是卸下浮华面具的平凡真实。其实它不过是一顶普通的帐篷,而里面的女子也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女子。
静姝并无意识,忽而就与一个端着杯盘的女孩撞个满怀,哗啦啦之间,里面的瓷器个个绽放,无一幸存。
“我花重金购来的汝瓷!”一声厉吼,静姝抬头只看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
啪!还没有看清来人,静姝就被人甩了一个重重的巴掌,而另一声脆响紧随而来,与她相撞的女孩也没有幸免。
“贱人!你们做一辈子也换不回来这一套。”
旁边的女孩开始啜泣,而静姝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面前口沫横飞的女人,觉得似曾相识。
“怎么了?”一道男声插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声音的来源。
阿纳赐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娜舒桃脸上立马堆上谄媚的笑,迎了上来,“副使,你带来的那包龙井被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贱人给弄打了,还毁了我一套精贵的茶具。”
“这样啊?”阿纳赐慵懒的掏掏耳朵,绕过静姝,走到跪在地上拼命抹眼泪的女孩面前,蹲下身与其平视,“不就是一壶茶,再沏就是。”话却是对着娜舒桃说的。
阿纳赐食指挑起女孩哭花的脸,左右看看,露出暧昧的坏笑,“怎么是张生脸?”
女孩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苍白的小脸上慢慢浮现红晕,和着刚才被娜舒桃猛扇起的红掌印,更显得鲜红欲滴。
娜舒桃是何等会见风使舵的主,看着阿纳赐似乎对地上的女孩起了兴趣,立马堆上笑扶起女孩藏于身后,“副使,这丫头刚刚来,还怕生的很,先让她端个茶倒个水,准备下个月才拿给各位爷。”
“下个月?”阿纳赐摸摸光洁的下巴,兴趣高昂,“到时别忘了留给我。”
“哎呦,”娜舒桃眼睛溜溜一转,另有了主意,“到时这红帐可要为这孩子办一场宴会,副使可别落下。”
“宴会?她值得这样?”阿纳赐起身,高大的身躯一下子给娜舒桃强大的压迫感。
不过娜舒桃在这红帐中活了大半辈子,可不吃这一套,悠悠说道,“值不值可要看各位爷给的价。”
“上哪学的这花里胡哨的东西?”阿纳赐仍是笑着,却明显开始不悦。
“这……”娜舒桃眉目一转,嘴巴一努,“这就要问问玉奴了。”
玉奴抱着臂膀,一副看戏的神态,看着众人把目光集于自己身上,才凉凉开口,“不过就图个乐子助助兴,看看大爷们心中的价码。”
“既然这样,”阿纳赐的手滑下玉奴的脸,“我也想看看你值得什么样的价?”
“玉奴值多少斤两早已经清楚了。”
玉奴脸稍转,想避开这样的触摸,却发现阿纳赐勾起邪佞一笑,快速擭住她的唇,一阵刺痛,便看见鲜红的血珠洒下。
“你……”玉奴一把推开阿纳赐,恼怒的看向他,却看见他笑中的邪气,生生压住怒火没有发作,不过把脸瞥向一边,不再看他。
阿纳赐长臂一伸又把玉奴搂回怀抱,手指抚上破掉的红唇,似笑非笑,“下个月,可别让本副使失望,娜舒桃。”
娜舒桃一听自己被点了名,急忙躬身回复,却见阿纳赐放开玉奴的身体,转身跨过静姝出了红帐,所有人才舒了一口气。
“你最好期望那天你有个好价钱,要不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你。”娜舒桃弯腰厉声恐吓地上仍然惊恐未定的女孩,女孩急忙跪正匍匐在娜舒桃的脚边,身子微微发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娜舒桃看女孩那瑟瑟发抖的样子,也再提不起兴趣,头一转,看着一旁始终大睁着眼睛麻木看戏的静姝。
“听说你昨晚被阿弥破身了?”语气中无不是幸灾乐祸。
伤口被这样血淋淋的拔开,静姝不自觉的全身痉挛一下。
“你瞪我作什么?本以为你这样的货色会有些特别,没想到便宜了阿弥那小子,也好,”娜舒桃叉腰直起身子,“你就乖乖的在这呆一辈子吧。”
见静姝仍旧不说话,自己碰了一个软钉子,火气一上,顺手就给了静姝一巴掌,“贱货。”静姝摔倒在一边,脸埋在地上。娜舒桃像阿纳赐一样,跨过静姝出了帐篷。
这时,人群里的月奴才敢出来扶住静姝,“你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玉奴正用丝巾捂住破掉的伤口,声音有些雾,不过仍旧娇俏的让人骨头发酥。
“她不比你……”
“她当然不比我。”玉奴截断月奴的话,缓缓踱到两人身后,“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世家小姐,也不再是苏家的媳妇儿,要想活着,就要知道这里的游戏规则,所以我奉劝你一句,如过想不通,还不如早死了,省的活受罪。不过,”玉奴的一张一合,说的飞快,又是汉话,所以大概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懂,“死也是很难的事。”
听完话,静姝慢慢起身,低垂着头向自己的隔间走去,路过玉奴时轻轻吐了一句,“你想死过吗?”然后继续飘过。
直到身后的人影消失在帘帐里,玉奴脸上才露出与她平时迥异的惨淡表情,“很想。”这句话,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