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静姝不再向南,而是逆转向北,横越沙漠。
整整一天,她没有发现那只曾盘旋在她头顶的飞鹰,她知道,他们一定以为她还向着南方的绿洲逃,也许正在那里围堵搜索她。可是这次她换了方向,即便是赌上性命,也要拼死逃出一次。
第一日,她吃了一些肉干喝了少量的水,北上走了半天之后,又向东前行。夜晚,在沙丘后面,她裹着从阿扎那里偷来的皮袄过了一夜。
第二日中午,一场风暴卷走了她的包裹,里面有食物和那件皮袄,幸亏她还有半袋水被牢牢的绑在腰上。
第三日,皮囊里空空如也,她觉得头晕目眩,脚只能机械的前行,太阳总是在前方,沙漠却一望无垠。
第四日,她已经连站起都困难,抛了皮囊和外衣,只求能减轻重量。远方似乎有飘渺的城市,如烟如雾似真似幻,她知道那叫做海市蜃楼,是一个死亡的梦境。可是心不自觉的开始雀跃,脚步下意识的迈向前去。
随着一声尖啸,一只猎鹰俯冲而下,幻觉陡然消失,静姝一屁股瘫坐在沙地里。
来了,还是来了。
静姝困难的回头,身后只有一马,马背上的人白布蒙脸,可是那双蓝眼却在阳光下反射的晶亮。静姝避开他的眼睛,目光顺着他的身体而下,却在他的腰上看见了熟悉的水囊。那水囊鼓鼓的,被清凉的甘泉垂坠成一个奇异的形状。
静姝咽了咽津液,却发现口中干渴的已经没有了任何东西,喉咙灼烧的更加疼痛。
马背上的人顺着静姝的目光摸到了腰上的水囊,摘下,扯下蒙面,拔开木塞仰头灌进自己的口中。
静姝看见那些晶莹的液体顺着脸流到脖子上的时候,她挣扎的站起来就想过去接住,可是站起来却钉住了。
她不能,卑微的向他乞讨,就这样认输。
阿史那灌饱水,看见静姝眼神中的渴望却没有动作,目光掠到她身侧紧握的拳头之后,眉毛一挑嘴角一勾,举起水袋端平,作势就要倒到地上。
静姝还是没有动,可是意志已经开始崩溃。
水袋渐渐倾斜,壶嘴里渗出清泉,一滴,两滴,渐渐汇成股,再渐渐加大,转瞬被松软的沙地吸收殆尽。
那渐变的甘泉如同夏日的猛轰,蚕食沙土堆成的堤岸,最后顷刻湮没。
“苏桦烨!”一声绝望的呼唤,静姝俯面倒下,失去意识。
一只野鹰崩溃了意志便会失去自由的灵魂,从天空的王者变成人类手中的宠物。
但一个人呢?
阿史那带回了自己又一个战利品。
被驯服的野鹰,眼神里的犀利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温顺和降伏。而静姝重新睁开的眼睛里,消失的是灵魂,取而代之的是空洞与麻木。
静姝抱着水罐拼命的饮水,阿扎进来,扑过去抢夺,撕扯中,水罐跌落在地上应声而裂。两人看看一地的狼藉,静姝却突然扑下身子,趴跪在地上捧起瓦片里残存的水倒入口中,也不顾碎片划破手掌。
“你不能喝了,喝多了会死的!”阿扎拍飞她手中的碎片。
“我渴!我会渴死的!”静姝神经质的大喊,又捡起一个碎片。
阿扎又扑上去抢,静姝不给,两个人又扭作一团。
“够了!”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阿史那大喝一声,让地上的两个人同时停了动作,他烦躁的从腰上解下一个白色小皮囊抛给静姝,静姝接过拔开栓子,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那里面装了激烈的烧刀子,阿扎不敢抢,只能着急的低吼,“族长。”
阿史那不理他,手指揉着太阳穴觉得烦躁不安,熬鹰不成反倒把这只利爪小鹰弄成了疯子。
静姝仰头把那慢慢一袋的烧刀子都灌了下去,觉得从胃里顿时烧了一把大火,一直烧到喉咙,她神智开始不清,软软的瘫下去。
阿扎看见静姝逐渐安静下来也有些放心,着手收拾起几片大的瓦片,免得到时割伤了人。
“你的那个未婚夫什么时候才会来?!”阿史那开始失去耐心,他讨厌面对疯子,等了一个月苏桦烨还不出现,也许他根本找错了人,还是早早杀了这个女人干净。
未婚夫?静姝的脑袋里打了一个结,她哪有什么未婚夫,如果有,为何他不来救她呢?
“没有。”她喃喃自语,并且开始抽泣,捂着脸趴在地上。
“什么?”阿史那没有听清,走过来蹲在静姝身边,拉起她瘫软的身子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什么未婚夫。”她哭,泪水滴落在阿史那的手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阿扎停住手上的动作看看两人,难道根本是他们搞错了?
“你少糊弄我!”阿史那加重手上的力道,拼命的摇晃手上的静姝,他不相信自己搞错了,却有一股被欺骗的恼怒。
静姝本就头晕,现在一摇,脑中更成了浆糊,“未婚夫?我有未婚夫的。我的未婚夫可厉害了,他叫苏桦烨,是苏定方将军的儿子,是唐军的威武校尉,我们还没出生就定了亲,从十六岁起我就一直等着他娶我,等了好久好久。”
静姝说着,脸上挂泪带笑,别有一番凄楚。而阿史那和阿扎听到也舒了一口气,就说,他们怎么会犯这样离谱的错误。可是静姝接下来的话,去让他们再也笑不出来。
“可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他不会来救我的,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他就是为了躲我,才跑到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他巴不得离我远远的,他恨不得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说我真的消失了,是不是就如他的愿了?”
静姝笑着笑着开始哭,阿史那放开她站起来,静姝便蜷缩在他的脚边,委屈的像个孩子,嘤嘤的哭泣。使她崩溃的,到底是阿史那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还是苏桦烨的弃而不顾?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也许她是再也回不去了,那故土。
“如他愿也挺好的,不过就是死罢了,就是死罢了。”静姝哭诉,可是她不知道,这世上,竟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阿扎。”阿扎正想上前安慰下静姝,不想突然被叫道名字。
“族长?”
“把她扔到娜舒桃的帐篷。”
“族长?!”阿扎大惊。
“怎么?你想让她死吗?”
“不是。”阿扎神情痛苦,顿了顿,“可是……”
“对待奴隶,难道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吗?”阿史那眯起眼睛,这是他发怒之前的征兆。这个女人不早说,浪费他这么多的时间,他讨厌被人欺骗,尤其是被女人欺骗。
“可是……”阿扎还想反抗,却在阿史那的眼神下软了下来。族长说的对,云只有两条路选,死或者是……而他,只有一条路选。
“阿扎,你的豆腐一样的心早晚会害死你自己的。”阿史那说完,便出了帐篷,没有一刻的停顿和留恋。他的心从来都是黑铁铸造的,怜悯和仁慈对他来说不具备任何的意义,何况对于一个汉女俘虏。
阿扎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神志不清边哭泣边胡言乱语的静姝,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