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将阮卿扔在地上,两只枯树枝一般的手扼住她的咽喉,脸上的松弛的皮肉如蝉翼一般颤抖,口中不停地问着:
“你说…你说…你是不是认识筝儿?你快说,你是不是认识筝儿?你说,你说…”
阮卿被扼得脸孔紫胀,张大了嘴巴挣扎,断断续续地道:
“松…松手,我…我…说!”
女妖略松了手,神情依然恐怖,两团幽蓝的火焰似要蹦出一般,口中不断地念叨,似在自言自语:
“筝儿,筝儿,筝儿怎么样了,筝儿,筝儿…”忽又狠狠地瞪住阮卿,喝道,“你快说,你快说!”
阮卿眼珠一转,脑中已想好了一条脱身之计,故意大声咳了几下,**道:
“啊,你放开我,我要断气了,我断了气,你就永远不知道,不知道筝儿的事了!”
女妖恨极,松手之后劈手“啪啪”给了阮卿两个耳光:
“啰嗦!再不说我立刻杀了你!”
“好啊好啊,你杀了我吧,随你便!”阮卿把头一歪,闭上了眼,表面看来镇定自若,心中却怦怦直跳。她于山穷水尽之时看到一丝希望,断定定儒所说的“筝儿”与女妖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于是将性命当作赌注,放手一搏。
女妖恨得咬牙切齿,但心中急切想知道筝儿的情况,只得缓了语气,道:
“我不杀你,你快给我说!”
阮卿冷哼一声,道:
“等我说完了,你再反悔,一掌把我打死了,阎王爷可不听我喊冤!”
女妖强忍怒气,齿间蹦出几个字:
“我答应不杀你就是了!”
阮卿大喜,忙道:
“好,那你退后十步,不,二十步!”
“你…”女妖大怒,抬掌欲劈,阮卿惊叫一声抱住头脸。女妖那一掌终究没有劈下去,恨恨地放下手掌,退后二十步站定。阮卿大大地喘了口气,适才她真以为要没命了,吓得差点晕厥过去。女妖喝道:
“小妖女,现在可以说了吧!”
阮卿心想:你是女妖,你说我是小妖女,岂不是自称是我妈?我妈可比你美多了,哪像你这样又老又丑,哼,真不害臊!想虽这样想,却哪里敢说出来。筝儿之事,她又如何能知?只盼拖得一时半刻,寻找机会逃走罢了。女妖紧紧相逼,阮卿的脑中飞快地转动着,思索该如何回答。只听得女妖冷笑了几声,道:
“小妖女,你要是想找机会溜走,嘿嘿!”
后半句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比说出来更令人毛骨悚然,女妖眼中的两团蓝光死死地盯住阮卿,似能将她看透看穿。阮卿心下一惊,忙摆手道:
“不不不,我哪敢啊,前辈手底下,谁能逃得掉?”
“不敢最好,马上给我说!”
阮卿眼珠子转一圈,又转一圈,缓缓开口道:
“我…我的确…认识…筝儿!”
女妖脸上的神情辨不清是喜是忧,急问道:
“真的?她…她如今…是怎生模样?”
阮卿一愣,秀眉微皱,一咬下唇,答道:
“像个公主一般,高贵美丽,善良可爱!”
“是吗?”女妖的语气顿时温柔起来,若不看她的容貌,光听嗓音,定然以为是个绝美妇人。她眼中的蓝光渐渐淡去,枯树皮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说不出的诡异。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般,喃喃自语,重复着阮卿的话:高贵美丽,善良可爱,高贵美丽,善良可爱…
阮卿眼珠一转,瞧准机会,一咬牙,纵身跃入湖中,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女妖如梦初醒,身形如一道闪电窜入湖中。阮卿感觉到女妖的手已抓住她的后颈,当下毫不迟疑,猛地转身面对女妖,用了十成功力运起寒凝诀一掌拍向女妖心口。当接触到女妖的身体时,阮卿不禁大呼不妙,女妖的皮肤灼热如熔岩一般,非但化解了寒凝诀的寒气,更灼痛了阮卿的手。来不及多想,阮卿就被女妖提上了水面,女妖的神情又是惊讶,又是痛恨,厉声问道:
“寒凝诀!你姓上官?”
阮卿不由得想起初上傲然宫之时,上官寥要她改姓上官,她不从,是以被打下了无底谷,她则是宁愿受罚也不肯改姓上官的。此时却听到女妖如此相问,早就对“上官”二字恨入骨髓的阮卿顿时大怒,叫道:
“你才姓上官!”
女妖一滞,怒喝道:
“住口!我与姓上官的毫无瓜葛!”
阮卿亦怒,骂道:
“你们有没有瓜葛,与我什么相干?姓上官的害我全家,我与傲然宫势不两立!”
女妖又是一愣,抬手将阮卿扔上了岸,阮卿重重地跌在地上,**着爬起身。女妖回到岸上,盯着阮卿看了半晌,眼里是疑问的神情。
“你说,姓上官的害了你全家,你与傲然宫有仇?”
阮卿气鼓鼓地答道:
“没错!”
女妖饶有兴趣地望着阮卿,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家乡何处?”
“姓阮名卿,姑苏人氏。”
女妖略一沉吟,又问:
“你与姑苏扬帆镖局‘得水鱼’阮总镖头怎么称呼?”
阮卿一怔,看了女妖半晌,答道:
“就是我爹爹呀,前辈认识我爹爹?”
女妖清冷一笑,道:
“很久远的事了,想起来仿佛是前生,呵呵!”
阮卿听她说得凄凉,也不敢相问。听她的口音,似乎也是江南人氏,却不知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绝境,成为了这样一个可怖的人物?女妖思索了半晌,缓了语气,对阮卿道:
“阮小姐,我与你父亲有些交情,这次便不杀你。”
阮卿大喜,忙不迭地道:
“真的吗?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但是,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女妖说道,“杀了傲然宫主上官寥!”
阮卿捏了捏耳垂,皱眉道:
“杀那个大恶魔?我?我武功低微,刚才使上了十成功力,也伤不了前辈一根毫发,怎么杀得了他呢?”
女妖冷笑道:
“你用的什么功夫?”
“如你所说,是寒凝诀。”
“寒凝诀是傲然宫上官家的祖传内功,向来不传外姓,你又从何处学来?”女妖道。
阮卿皱了秀眉,说道:
“怎么你们都说寒凝诀是上官家的呢?教我功夫的人与上官家没有任何关系!”这句话明是说给女妖听的,实际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人人都认定寒凝诀是上官氏的祖传内功,定儒又说是他家先祖所创,那么显然定儒也姓上官,只是阮卿恨极了上官寥,不愿将自己喜欢的定儒与上官家联系在一起。
女妖并不深究,傲然一笑,道:
“要杀上官寥,又怎能与他使用同一路的功夫呢?既然是至阴至寒的路数,便要用至阳至热的功夫来化解。我躲在这湖底二十年,韬光养晦,苦苦钻研,熬白了头发,连容貌也毁了。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克制寒凝诀,杀死上官寥!”女妖的语气渐渐凌厉,“如今,就算上官寥站在我面前,用冰玲珑来打我的膳中要穴,我体内的烈火能将他的冰玲珑化成一缕白烟,哈哈哈!”
阮卿问道:
“那前辈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他呢?”
女妖顿时止住了笑,愣了半晌,叹了口气,语调倍添凄凉:
“我虽练成了寒凝诀的克星‘熔岩掌’,可是没有学会傲然宫的绝世轻功,又怎么上得了清冷崖?”
阮卿顿悟,“哦”了一声。女妖又道:
“所以我要将这套内功掌法教给你,你去杀了他,为我报仇,也为你全家报仇!”
阮卿道:
“可是,我一点轻功也不会,又怎么上清冷崖呢?”
女妖阴恻恻地笑了两声,道:
“自然会有人教你。”
“谁?”
“你回去求求他,既然教了你寒凝诀,就连轻功也一并教了吧。”女妖道。
阮卿一怔,低头想了半晌,缓缓道:
“他要是会轻功,怎么还留在无底谷呢?”
女妖冷冷一笑,道:
“你的那个‘他’,心思缜密,又沉得住气,嘿嘿,上官寥有苦头吃了!”
阮卿疑惑地想着女妖的话,心中怏怏不快,定儒竟然也是上官家的人,这太叫她失望了!女妖见阮卿半天不答言,喝道:
“小妖女,你到底学是不学?你若敢不学,就算你爹是我亲弟弟我也杀了你!”
阮卿吐了吐舌头,点点头。
之后的日子,阮卿就与女妖一起住在湖底的岩洞里,学习熔岩掌的内功和掌法。熔岩掌的原理与寒凝诀恰好相反,是将气血沿十二经脉的顺序加快运行,快到如山洪暴发,血脉怒张,蒸腾血液如沸水一般,再将这掌力打出去,当真是融冰化雪,是用来对付寒凝诀的绝佳功夫。由于阮卿之前已学过一些内功,十二经脉已通,所以如今学起来并没有太大困难。练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她已经能够用掌力将一锅水煮沸。女妖心下欢喜,对阮卿愈加督促。再往下练,阮卿每每在紧要关头撑不下去,大呼:我不行了,身体要熔化了!女妖也知不能急功近利,于是允许阮卿放慢速度练习。
到第四月上,阮卿的功力渐厚。那日,阮卿早起打算练功,走过湖边的时候,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悄悄蹲下身,往湖中的倒影瞧去。女妖容貌丑陋,所以从来不照镜子,也不准阮卿照镜子。想阮卿一个娇俏女儿家,怎能不爱美?于是趁着女妖不注意,便对着湖水照起来。这湖真不愧叫做“镜湖”,将阮卿的容貌清清楚楚地映出来,丝毫不亚于镜子。阮卿一眼瞥见自己的倒影,吓了一大跳。湖中映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黛眉如画,媚眼灵动,朱唇微翘,好个绝色美女!阮卿脑中一片混乱,她才十一岁啊,四个月前还是孩童的面貌,怎么一下子好似长了好几岁?她站起身来低头打量自己,竟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胸臀日益丰满,腰肢纤细,俨然女子身态已显。阮卿眉头打成了死结,脑子开始糊涂:怎么回事?难道这里是仙境,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难道她来到湖底已经四年,只是自己忘记了?难道女妖给她吃了什么东西,将她催熟了?正六神无主间,一转身看见女妖站在面前,阮卿清清楚楚地看到,四个月前还高大得如巨人般的女妖,如今已高不了自己多少。阮卿快要崩溃,语带哭腔地大叫了声:
“怎么回事啊!”
女妖轻轻地笑了笑,道:
“原来你这般美貌,若不是练了这功夫,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看到!”
阮卿像傻了一样怔怔地盯着女妖。女妖笑道:
“忘了告诉你,熔岩掌的内功心法是将气血加快运行,如此一来,身体的新陈代谢也会加快。孩童练它加速成长,就像你一样;成人练它加速衰老,就像我一样。你不是说过,我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大姐姐么?我现在告诉你,明年我才刚满四十岁。”
阮卿像个雕像一般呆立半晌,然后捂住脸哭了起来。女妖叹了口气,对阮卿道:
“孩子,别难过了,瞧你现在多美,一出去不知迷死多少少年男子。江南第一绝色,从此你娘要将这宝座让给你了!”
阮卿大怒,“呼”地一声站起来,运起十成功力,眼里两团蓝光闪动,抬掌欲向女妖打去。以阮卿如今的功力,虽说与女妖还差得远,但要打伤她也不是难事。女妖竟不躲闪,冷笑道:
“怎么,翅膀硬了,要欺师灭祖吗?别忘了,你的仇还没有报,这世上能克制寒凝诀的武功,非熔岩掌莫属,你已经有此成就,真的要放弃吗?”
阮卿眼中泪光闪动:
“我不想变成你这样!”
女妖笑道:
“傻孩子,变成我这样还早呢,我练了二十年,如今的身体与一百多岁的老人差不多。唉,我没几年好活了,报不了仇,我死也不能瞑目!孩子,你不是说过,若我不杀你,你心中感激,往后我遇到危难,你定然助我一臂之力,怎么你都忘了吗?”
阮卿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心如刀绞。女妖又道:
“虽是我逼你练这武功,可也是为了你好不是吗?你与上官寥有仇,可这世上没有一门武功能制得了他,只有熔岩掌,你若不练,这辈子都报不了仇!卿儿,女儿家爱美是人之常情,变成我这样又老又丑你自然不愿意。可是现在你看看,你多么美啊,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子。只要杀了上官寥之后,你便不用再练这功夫了,到时候容貌最多也只是二十多岁,正是姿容绝色是时候啊!”
阮卿渐渐放下了手掌,眼里蓝光熄灭,眼泪却不住地流下来。呆立半晌,她向女妖说道:
“我答应你,一定会杀了上官寥。现在熔岩掌的内功心法和外功掌法我都已学会,差的只是火候而已,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能不能放我走?我若学不会轻功,一样报不了仇。”
女妖低头笑了笑,那笑声说不出是凄凉、叹息还是意味深长,说道:
“你走吧,我相信你,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阮卿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女妖叫道:
“等等!”
阮卿站定,女妖沉吟半晌,道:
“如果你见到筝儿,如果你见到她…”
阮卿等了良久,仍然没有听到女妖吩咐她如果见到筝儿要做什么,只是在重复着“如果你见到筝儿,如果你见到筝儿…”半晌,女妖叹息一声,道:
“你去吧!”
阮卿回头望了女妖一眼,纵身跃入了湖中。一个猛子扎下去,游了不到半炷香便到了湖底,再沿着湖底往前游,不多会儿便看见了光亮。借着浮力向上游去,湖水越来越温暖,阮卿手脚并用,奋力划水,很快便“呼”地一声冒出了水面。阮卿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爬上岸来。坐在湖边运功将身上的水蒸干,休息片刻。四下一望竟发现谷底的积雪已化了不少,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原来长白山也有夏天啊。站起身来,却不知该往哪里走。回到定儒哥哥那里去吗?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我。他也是傲然宫的人,也姓上官,不知道是不是上官寥的儿子,而我如今要杀上官寥,我真的还要与他在一起吗?不去找他,我又能到哪里去?在这无底谷,还有谁是我的朋友,还有谁对我好?阮卿心中不禁茫然若失,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隐隐感觉到小腹坠痛,下体有股温热的液体流出。阮卿大惊,立刻躲到山石背后,解开裤子一瞧,竟发现是血。她脑中一片空白:我受伤了吗?我生病了吗?我练功走火入魔了吗?想她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儿,哪里懂得这些,这是因为身体加速成长,初潮提前来临。阮卿只以为自己得了大病,哭得越发伤心,泄气地想着:好吧,让我死吧,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阮卿看着下体不断地流出殷红的血,渐渐将裤子染红,顿时觉得无比恶心。她提起裤子奔向镜湖,然后脱光了衣衫跳了进去。她觉得自己好脏,想把自己洗干净。小腹中的疼痛似乎越发剧烈了些,阮卿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