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武林大会,推举了新一代的武林盟主——沧州百拳门掌门,三十岁的段之康。当时的傲然宫主上官书并无意称霸武林,遣长子下山不过是了解中原武术流派,交流武功,取长补短。推举武林盟主,上官寥丝毫未加阻拦。可是他竟发现,新任的武林盟主段之康与商韵儿甚是亲近。他不知道,商段两家原是世交,段之康年轻有为,商老爷子早就将女儿许与了他。商韵儿对这个英雄盖世、豪气干云的未婚夫也甚是钦佩爱慕。
上官寥一刻也等不得,当着江湖各路英雄的面,向商老爷子提亲。不仅是商韵儿和段之康,所有的人都惊得瞠目结舌。当商老爷子说明了商韵儿与段之康的婚约之后,上官寥愣在当下说不出话来。人群中立刻传来讥笑讽刺之声,那几个被喂了冰玲珑的汉子更是说得不堪入耳。二十五年前,傲然宫在中原武林毫无声名,没有人将它放在眼里。上官寥听着这些言语,这些笑声,并未动容,眼神望向商韵儿。只见她俏生生地立在段之康身侧,远远地望着自己,盈盈秋水般的眼里,只有歉意,竟半分爱意也无。
上官寥一时心中大恸,黯然想道:我在你心里,不过是个外人!他的眼神扫过四周,粗粗地记下了十八个门派,从此与中原武林结下了深仇大恨。其实,很多门派的人讥笑了他,他却没能记住,被记住的门派之中,也有许多无辜的。他心知此时动手抢人,定然寡不敌众,武林盟主一声令下,中原各门派同仇敌忾,冰玲珑又能放倒多少个。何况父亲再三嘱咐,不可与中原武林为敌。上官寥恨恨地转身离去,人群的哄笑声送了他一程又一程。
上官寥返回清冷崖之后,只字未向父亲提起自己在中原所受的屈辱,父亲不愿与中原武林为敌,定然会阻止他报仇。上官寥暗自盘算,在一年后再次奉命下山之时,带足了人手,闯进段家,杀死段之康,抢走了已是段夫人的商韵儿。
此举一石激起千层浪,武林盟主被冰玲珑横贯胸膛,打出一个透明窟窿,瞬间气绝身亡,盟主夫人被劫。人们立刻想到,一年前的武林大会上,那个当众求婚的男子,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那个冷漠失意的男子。他临走时的眼神,充满着痛楚和愤恨。傲然宫三字,逐渐在人们眼中清晰起来。
沧州百拳门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开始策划为段之康报仇,救回商韵儿。可是他们发现自己对傲然宫实在了解太少,气势汹汹地来到长白山脚下,却怎么也上不了清冷崖。上官书得知此事,盛怒之下一掌将冰玲珑打入了上官寥的气海穴,命他放走商韵儿。上官寥只是冷笑,运起寒凝诀,掌心已凝有碎冰,他说:“放走她,我便将冰玲珑打入自己的膻中。这一生,我只动心这一次,父亲若不成全,我只有魂归大地,与这长白山千年不化的白雪融为一体。”上官书虽然愤怒,却也不愿就此失去一个儿子,段之康已死,傲然宫与中原武林早已结仇,放走商韵儿亦无济于事。
上官寥从此跌下了少主的宝座,而此时的他,根本不在乎谁当少主。他终日陪伴在商韵儿的榻边,换来的只是她的冷漠和怒骂。临湖山庄里那个巧笑倩兮,大方结交的商韵儿竟一去不复返。上官寥恨恨地说:“我说过,与我相交便是一辈子,我问过你后不后悔!”商韵儿含泪冷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决不与你说一句话!”
时光荏苒,商韵儿的肚子很快大了起来,那段日子,她不再与上官寥争吵,而是整日在房中抚筝。上官寥总是站在她身后,远远地瞧着她,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如此平静祥和。他们的女儿出世了,上官寥爱极了商韵儿抚筝时的神情,给女儿起名叫“筝”,并将自己所有的宠爱与笑容都给了她。
可是,商韵儿终究不能对他倾心。当筝儿长到一周岁的时候,她竟带着她出逃。上官寥追至清冷崖边,夺下了筝儿。商韵儿疯狂争抢不得,顿时崩溃,长啸一声,叫道:“上官寥,我下辈子也不会嫁你!”然后纵身跳下了清冷崖。这一变故来得迅雷不及掩耳,饶是上官寥轻身功夫精湛也没能抓住她一片衣角。他本想跟着她跳下去,就算是一具尸体也要将她带上来,可是想起她临别时的眼神,她的话,他便不由自主地停步了,一瞬间觉得心里空空茫茫。环顾四下,万仞崖顶,清冷寂寞,皑皑白雪,千年如是,就像他的名字:寥,寂寥,荒寥。他的一腔贪嗔痴念,竟那样寂寞而可悲。他凝立当下,脸上是冷漠孤傲的神情,深黑的眸子如一潭寒水,看不出一丝情绪,他的心已随她跳下悬崖,跌得粉碎。他心中叹道:罢了,罢了,下辈子你要嫁谁,我都不管你了!
说也巧了,商韵儿跳下谷底竟正好落入镜湖中,侥幸不死。谷底阴冷荒凉,求生不能,求死却也不愿,她自尽的勇气早已在纵身跳下悬崖那一刻消磨殆尽。从此她便住在湖底,绞尽脑汁寻求杀死上官廖,夺回上官筝的方法。熔岩掌一点一点煎灼着她的生命,头发渐渐花白,终于连最后一缕青丝也被吞没,青春美丽的容颜一日千里地衰老下去。二十年,她已算不清相当于老了多少岁,只知道自己已枯槁得行将就木。她承受着彻骨的寂寞,痛惜自己绝世的容貌,于是更加痛恨上官寥。杀死上官寥,成为她活着的唯一目的。
上官筝轻抚着母亲如雪的白发,心想母亲这般偏激,定然或多或少地歪曲了事实。女妖嘴里说出来的故事中,上官寥哪里还有半分深情,完全是个没有人性的嗜血恶魔。上官筝一面怜惜着母亲,一面也为父亲叹息。她知道,父亲若是心中无情,决不会那样温柔地看她抚琴。这二十年,真正寂寞的不是商韵儿,却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