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儒又笑:
“那番话都是余师爷教的。”
阮卿咯咯娇笑:
“如此说来,你倒是个十足的傀儡了?”
定儒点头道:
“正是!”
阮卿心想:是傀儡最好,不用整天忙着办事,没空陪我。转念一想,心中又有疑惑:
“既然都是他们两人在主事,那又何必要你这傀儡,还不如…”阮卿是想说:还不如放你和我浪迹江湖,逍遥快活。思及此处,阮卿忽然脸上一红,住口不说了。定儒没有看到阮卿的表情,回答道:
“故弄玄虚,是余师爷的专长。群豪见三爷如此八面玲珑,威风凛凛,却仍屈居我之下,还道我这七爷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心中便有一份敬畏,不敢胡来。”
阮卿抚掌笑道:
“果然是妙计!再加上你行踪隐秘,又不肯见人,架子大了去了,江湖上更是将你传得神乎其神,却原来都是障眼法。余师爷此人,当真了不得!”
定儒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再说下去。其实,三爷屈居七爷之下,群豪起事剿灭傲然宫由七爷为首,此事还有一个更为重大的缘由,只是定儒不愿对阮卿明讲罢了。
那晚,他们依偎在一起,说了一晚上的话。从阮夫人变成上官夫人,生下弟弟上官簧,说到上官箫带领众兄弟姐妹林中狩猎;从听闻上官筝未婚怀孕,说到冒险放走上官筝,让她与楚不归远走天涯。而定儒此时才知,那位洛阳名门之后,气宇轩昂英气逼人的楚不归少侠,就是雪山圣女上官筝的丈夫,心中很是慰然:筝儿这样的女子,也非楚不归这样的男子相配不可。阮卿仍是絮絮叨叨地说下去,说到自己寻找定儒而他踪迹无存,语气中满是黯然;说到如今又再重逢,脸上的欢喜似要涌出。入夜了,她的胸口又开始痛,可是心中甜蜜,那痛楚竟让她抛在脑后。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而两人谈谈讲讲,犹自不倦。阮卿恨不得将两人分离后三年中每一天的经历都细细说与他听,定儒对自己如何出了无底谷,从一个乞丐般的小子一跃而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关七爷的事,却草草几语带过。他说自阮卿走后,心中思念,想偷偷上清冷崖瞧她一眼,于是便施展轻功,于荒僻处上了崖顶。悄悄潜入宫中,见她与上官箫正拆招比武,病已完全好了,于是放了心,悄然离开。听到这里,阮卿嗔怪道:“你这坏人,竟然不现身相见,害我为你哭掉了多少眼泪!”定儒心想:你嘴上虽这样说,我当时见到的你却是神采奕奕,与上官箫来往喂招,快活得很。他并不回答阮卿的话,继续说着自己的经历。看过阮卿之后,他想回到无底谷仍旧过他寂寞清冷的日子,出宫时竟被三爷发现了,三爷认出了他,两人叙旧半晌,因为都吃过上官寥不少的苦头,心中俱皆愤然,两人一拍即合,三爷遂决定联手对付上官寥。于是两人从密道离开清冷崖,来到离长白山极为遥远的江南,开始了剿灭傲然宫的计划。定儒的一番话虽说得头头是道,实际却是漏洞百出,可是阮卿丝毫没有留心,仍是对他没有现身相见耿耿于怀。阮卿冰雪聪明,面对别人的时候,浑身长了百八十个心眼,可是在定儒面前却完全不设防。定儒却不同,他越是迷恋阮卿,对她越是生疑,只怕自己一颗心全给了出去,到头来一败涂地。其实说白了是他自卑,自认为不及上官箫,是以生出这许多心事来。
阮卿在定儒的诸王庄里养了几日,身体已经大好了,便缠着定儒带她游姑苏城,但实际却是她带着定儒游姑苏。一别四年,家乡的风土人情并无太大改变,从虎丘塔到瑞光塔,从馆娃宫到专诸巷,从阊门到盘门,从交错纵横的水道到古老的青石板路,从碧纱罗裙的少女到轻舟上的渔歌,一切的一切,还是那样的浓郁的江南味道。
阮卿兴奋地奔跑在热闹的市井小巷,站在船埠头双腿并拢一跃而上了河心的小舟,定儒直为她捏了一把汗。只见她拉着陌生的船夫热情地说道:“我是阮卿,你认识我吗?扬帆镖局阮镖头的女儿,你知道吗?”船夫听到阮镖头的名字,才点了点头:“阮镖头自然是知道的。”阮卿芳心大悦,掏出一锭银子塞给船夫。小舟驶向一座石拱桥,阮卿眼珠一转,施展七步轻身,“呼啦啦”只见绿影闪动,阮卿如一阵旋风般冲天而起,稳稳地落在石桥上,立刻引来众人的注目和欢呼。娇艳如玫瑰般的少女,如朝阳般灿烂耀眼的笑容,轻灵矫健的身手,直把众人看得呆了。阮卿拉住石桥上一位华服少女,说道:“你认识我吗?我是阮卿,知府老爷或许还记得我的名字!”那少女见阮卿美貌无双,身手又好,心中很是喜欢,虽然没听过她的名字,但仍说道:“姐姐真不是凡人,我以后就识得姐姐啦!”阮卿高兴得仰面大笑,随手解下颈中上官箫所赠的锁片,塞给了少女。远远听见定儒叫她的名字,叫她不要再吓唬人了。阮卿嫣然一笑,当真不再胡闹,转而走向桥根下卖糖粥的小贩。定儒也走上前来,但听她与小贩用苏州土白对话,软语温香,甚是动听,却不懂在说些什么。只见阮卿回头朝他一笑,雪白的肌肤衬着碧绿的罗衫,长长的睫毛一敛,看得他的心仿佛要醉了。阮卿拿着一碗糖粥,对着定儒念起了苏州儿歌:“笃笃笃,卖糖粥,三个铜板一碗粥,七哉勿许哭,七哉勿许哭!”歌儿动听得很,银铃般的嗓音,轻快柔美的节奏,可是定儒一句也听不懂,笑问道:“什么意思?”阮卿将糖粥塞到定儒手里,眼睛里闪过狡谲的光芒:“乖宝宝,吃完了粥,可不许哭了哦!”说罢大笑几声,发足狂奔。定儒这才知道被她戏弄了,看看手里的糖粥,转身给小贩付了钱,才去追赶阮卿。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姑苏是阮卿的地盘,定儒虽然住了三年,因为足不出户,仍是个陌生人,对阮卿的戏耍当真束手无策。他追上了阮卿,笑道:“你不是说再也不顽皮了么?”阮卿挽住他臂膀,道:“我这不是心里太高兴了嘛,你生气啦?”定儒不答,把糖粥塞给她,轻笑道:“吃完了粥可不许闹了!”阮卿笑眯了眉眼,把粥碗拿在手里,操起勺子大口吃起来,糖粥甜香可口,吃在嘴里,一直美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