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沉默。
天色渐渐沉下去,黄昏,然后完全的黑暗。
南宫停倚着车壁沉沉睡去。沈三惜睁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依然看着他。
直到,终于支持不住。
车身一震,她猛地醒过来。
天光竟已大亮,照在对面南宫停的脸上,淡淡的笑容竟似比阳光还要灿烂。
沈三惜哑声道:“怎么停下来了?”
“我们到了。”
沈三惜坐直,才发现自己身上竟覆盖着南宫停的貂裘。她把貂裘还给他,抱怨道:“你现在没有内力,难道不会冷的吗?”
抱怨归抱怨,心中却还是温暖的。
南宫停微笑,披上犹带着她体温的貂裘,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阳光投射在雪地上,强烈的反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前几天还披红挂彩喜气洋洋的厉家堡,一夜之间已经全部挂满了白色素幡,映着茫茫白雪,看上去说不出的森冷。南宫停眯着眼睛,越过门口目瞪口呆盯着他的几个厉家堡弟子,大步走了进去。
沈三惜紧紧跟在他身后,冷眼一一将众人扫了过去,本有人张嘴想要叫人,却被她斜眼一睨,眼光中杀气如刀,竟吓得对方将叫声活活地吞了回去。
走出十几步,才听到身后有人讷讷地放出一声喊:“南……南宫停进去了啊!!”
南宫停忍笑道:“不知道我自己走回来,那一万两银子的赏格还算不算数。”
这人就是没个正经的时候。沈三惜白了他的背影一眼,嘴角却不由牵出一丝笑意。
厉家堡的消息传得倒是飞快,两人缓步往前走出不远,就已经看到厉鼎天沉着脸站在正厅前方,身后黑压压一片人头,看上去气势真是不小。
他的声音也如同夏日里的闷雷:“你还敢来见我?”
南宫停微笑道:“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哪有不敢见的人。”
厉鼎天瞪着他,眼睛犹如要喷出火来。沈三惜抢着道:“厉堡主,你答应过我什么?我既已将他带到你面前,你还不快把飞雪交出来。”
厉鼎天冷哼一声:“放心,厉某答应的事,一向算数。”手一摆,后面已有弟子拖拖拉拉带了个人出来,正是郁飞雪。只见她一张小脸毫无血色,一看到南宫停,大大的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挣脱拉住她的厉家堡弟子,直直扑入南宫停怀中,呜咽道:“南宫哥哥……”
南宫停轻拍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这不没事了吗。别哭了。”
郁飞雪在他怀中抬起脸来,长长的眼睫被泪水一浸,愈发显得黑亮。南宫停叹口气,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将她交给身后的沈三惜,道:“三惜,你带飞雪先走吧,我还有事情要跟厉老爷子谈。”
沈三惜没有动。
南宫停道:“小雪受的惊吓不小,帮我照看她。”
沈三惜不答,转向郁飞雪道:“小雪,你先去城外等我,我陪南宫大哥把事情办完就来。”
郁飞雪看看她,又看看南宫停,突道:“我不走。你们为什么要我先走?南宫大哥的事也就是我的事!”
沈三惜皱眉道:“小雪,听话。”
郁飞雪却已经紧紧拉住了南宫停的手:“我不走,我要陪着南宫大哥。”
对面厉鼎天冷眼看着他们,脸上隐隐已有黑气:“我可没功夫看你跟女人拉拉扯扯。你杀了我女儿,那就还我一条命。你的女人若是愿意陪着,那就一起。”
郁飞雪冲口叫道:“南宫大哥才不会杀人!”
她语声尖锐,却压不住沈三惜沉静的声音:“你女儿不是南宫杀的。”
厉鼎天根本不看她们,只盯着南宫停的脸,两只眼睛几乎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洞来:“我女儿,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南宫停直视他,道:“不是。”
厉鼎天冷笑:“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我问你,这支金镖可是我亲自交到你的手上,怎会飞到我女儿的脖子上?”
流金镖在他手中,闪闪发光。
南宫停道:“这支金镖,我早已请人带回给你,一起带回的本应还有请你延迟两日婚期的消息,可惜……”
可惜,送信人中途被掉了包,延迟婚期变成了退婚,未婚妻被杀,金镖变成了陷害他的最好证据。
连他自己也觉得事情太过诡异,当然更不能指望别人相信。
看着厉鼎天越来越黑的脸,沈三惜终于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没人会相信。”
南宫停道:“不管有没有人相信,这都是事实。”
“你说这是事实,但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南宫停看向说话的人,此人站在厉鼎天下首,长须飘飘,正是江湖中有“长髯刀王”之称的罗唯,此人成名已久,素与厉家堡交好,也正是厉鼎天请来的证婚人之一。
而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站了不下数十人,几乎个个都是江湖中叫得出名字的人物。每一个人的表情,或冷淡,或愤怒,或嘲弄,听到罗唯首先开口,不少人都跟着道:“不错,就凭你一句话,一条人命就轻轻揭过了,哪有这等便宜事。”
更有人道:“此人完全是狡辩,先拿下再说。”
“杀了他!”
“……”
越来越嘈杂。
厉鼎天转过身去,向众人一抱拳,道:“多谢各位朋友仗义。且容我多问他一句。”
他转身盯着南宫停,一字字道:“南宫停,我厉鼎天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厉家堡可有怠慢你一丝一毫?”
南宫停道:“厉堡主对在下十分抬爱,南宫停感激不尽,何出此言。”
厉鼎天道:“老夫膝下仅此一女,择你为婿,本指望能与你琴瑟合谐。老夫年过半百,还能有多少日子可活,更望你能接续我厉家堡偌大产业,在江湖中扬名立万,也不枉老夫打拼这三十多年。”说到此处,声音已略有哽咽。罗唯轻拍他肩膀。
厉鼎天道:“我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说我女儿不是你杀的,我姑且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但你若要人相信你的话,总得要有证据。起码告诉大家,这些天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女儿出事的那天你和谁在一起。”
他的要求,的确合情合理。
但是南宫停给他的回答却很不合理:“没有人能证明我在哪里。”
众人哗然。
“何必跟他多说,一刀岂不干净?”
“此人根本就没把厉家堡当回事,更没把这么多江湖朋友放在眼里。”
一片愤怒的声音中间,兵器纷纷出鞘。
厉鼎天森然道:“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不给你机会。”
身后的人早已经纷纷跃出,将南宫停三人围成半圆,毫无退路。
郁飞雪吓得脸色惨白。沈三惜一手拉着她,一手已抽剑,剑光闪过,横在南宫停身前护住,急道:“都到此地步了,你还不肯说出实情,难道你真的为了你那个朋友送上性命?”
南宫停轻轻一笑,小声道:“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带着小雪找个机会就走罢。”
沈三惜急道:“你……”
话未说完,对面银光闪动,已有人攻上前来。
沈三惜抬剑就截向对面银光,眼见双方混战一触及发,却听到众人连声喝斥,兵器叮当乱响,混乱中两个字清晰传来,似乎说话人就在耳边。
“且慢。”
简简单单两个字,带着清清浅浅的口气,透着说不出的淡然,甚至略有一二分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