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手中的兵器不知不觉都是一滞,纷纷回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随着这二字飘进来的,竟是一顶暖轿。
四名青衣轿夫步法飘逸,一眼即知武功不弱。四个人八条腿同起同落,那顶暖轿竟犹如一个轻功高手,稳稳从十数丈外飘至面前,连一片雪花都未惊起。
而那“且慢”二字,正是从轿中发出。
紧跟在轿后的二十人,却是一身素白,个个脸上全无表情,踏过的雪地上,竟连脚印都只有浅浅一层。
南宫停凝神看去,身边沈三惜也是一脸诧异。二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相互间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各自的迷惑:这些人武功着实厉害,却似只是旁人的随从而己,实不知是何来路。
各人心念转动间,暖轿已然落地。几乎在暖轿落地的同时,二十名白衣人已经四下散开,一眨眼间便占据了周围最要紧的地势。行动间毫无声息,只见白衫飘飘,宛若雪落无声。
众人一看这等架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免猜测轿中究竟是什么人,手下已经如此了得,那主人还不知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这个时候,才看到一个厉家堡弟子气喘吁吁地奔过来,边叫道:“堡主,江……江南秦家二公子过访……”边将一张泥金拜贴交到厉鼎天手中。
他这一叫,众人都不禁耸然动容!
人人均知这江南秦家乃是天下第一富豪,名下产业涉猎极广,盐业、丝绸、铸造、运输……数不胜数,连官家制钱均由秦家承担,通祥钱庄更是开遍大江南北,当真是富可敌国!秦家这一代仅有兄弟二人,向来深居简出,不事张扬,极少与江湖中人有什么牵连,此时居然会在此处出现,阵势又是如此不凡,实在让人大出意外!
厉鼎天朝拜贴上一扫,皱眉道:“主人家还未及迎客,客人就已经登堂入室,秦家小公子果然好大的面子。”
轿中一声轻笑,早有人将轿帘掀开,一股药香随即扑鼻而来。
众人不由眼前一亮,只见轿中缓步走下一名少年,宽袍广袖衬得他身材纤细,彬彬弱质,让人一见之下,心中便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可惜这少年脸上却覆着一层薄纱,看不清他面目,只隐约可见薄纱之后明亮的眼波。少年走到厉鼎天下首,轻轻躬身道:“江南秦时月过府拜访,厉老爷子有礼。” 身形起伏间面纱微扬,依稀可见他唇红齿白,笑意盈盈。
如此一个柔弱少年,端的教人对着他都不忍心放大声音说话,生怕惊扰了他。厉鼎天哼了一声,道:“礼数倒都可免了,老夫在此捉拿杀害小女的凶手,不知秦公子出声阻止,有何见教?”
秦时月笑道:“秦某来得冒昧,实是因为担心大家错手冤枉了好人,一时情急失了礼数,厉老爷子莫怪。”
他这话说得轻巧,众人却又是一片哗然。罗唯上前一步大声道:“这南宫停未婚杀妻,手段毒辣,我们怎会是冤枉好人?”
秦时月笑道:“请问这位前辈,大家都说是南宫停杀了厉家小姐,可曾有人亲见他动手?”
罗唯怒道:“若是有人见到,当时就取了他性命,岂容他活到现在?”
秦时月道:“哦……那就是没人看见了。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证明厉家小姐是他杀的。”
罗唯气得脖子都粗了,道:“你这可不是强词夺理?杀害厉小姐的那支金镖,可是厉堡主亲手交给南宫停的订婚信物,除了他还能是谁?”
“镖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秦时月道:“怎见得便是南宫停杀了厉小姐,说不定是谁偷去了金镖,嫁祸于人。”
沈三惜笑道:“总算来了个明白人。”
南宫停正想开口,却见秦时月轻轻向他挥挥手,广袖微抬,露出厚厚的毛皮手套。不由心念一动,回以一个微笑。
厉鼎天沉声道:“阁下口口声声为他辩驳,可又有证据证明南宫停不是凶手?”
“有。”秦时月微笑:“因为南宫兄一直跟我在一起。七天七夜,直到昨日凌晨方才分手。而那个时候,厉小姐早已遇害。我,就是最好的证据。”
人群之中又是一片可想而知的混乱。
沈三惜悄声道:“你救的人就是他?”
南宫停苦笑。
他当然知道,到今日之前,他连这位秦时月秦公子的面都没有见过,这位富甲天下的文弱少年怎么会突然跳出来为他说话,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
厉鼎天眼露精光,一字字道:“秦公子,兹事体大,可不是随便开个玩笑就算的。”
秦时月正色道:“时月因家中杂务不得不入此关外苦寒之地,因体质单薄受不得寒,引得旧疾突发,恰巧随行之人又不在身边,险些丢了性命。是南宫停七日七夜不眠不休,以他的真气为我续命。”
他转向南宫停,一揖到底,说道:“秦某受此大恩,不敢言谢。”
南宫停道:“秦兄弟何必行此大礼,南宫停实在惭愧得很。”
秦时月微一抬头,二人目光相接,薄纱之后,隐见他眼波流动,似笑非笑。
等他再一转回去面对厉鼎天等人之时,脸上却已毫无笑意:“南宫兄这七日七夜一直在我身边未离半步,绝非杀害令媛之人。时月以身家性命在此起誓,绝无半句虚言。”语声真诚,字字清晰。
众人早已是议论纷纷,这少年来历非凡,言辞灼灼,实在不像是在串通作假。但要说就此相信他的言语,又觉得有些太过轻易。
罗唯冷笑一声,道:“秦家小公子的身家性命,自然比咱们江湖砥血的汉子要值钱得多。既然秦公子讲究证据,那你又如何能证明你的身份?”
秦时月微笑道:“别人不知道,厉堡主必是认得时月的。”他从袖中伸出手来,众人以为他会有何动作,却见他只不过慢慢地脱去了手套。手套一离手,众人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手指如同他的人一样纤细秀气,可惜手心手背之上生满疮痂,红紫青黑,连成一片。这样一个温润斯文的少年,竟会有这样一双可怖的手,实在让人不可思议!而就在大家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这双手,竟又揭去了他脸上的薄纱。
轻纱朦胧在他手上飞舞,他的脸已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
有人已经惊呼出声。郁飞雪已将头埋进沈三惜怀中,不敢再看。
他脸上的肌肤,竟比手上的还要不堪,从额头到鼻翼、双颊,疮痂相连,有的地方竟似已腐烂见肉。糜烂的皮肤间,一双眼睛却是光耀逼人。而从鼻线以下的肌肤,却是一片莹白如玉,下颌弧度完美,嘴唇红润犹带笑意。上半张脸尤如鬼魅,下半张脸却清丽诱人,两相结合,奇诡得接近怪异!
厉鼎天直直盯着他,脸上带着说不出的表情。
秦时月道:“时月幼年之时曾中奇门剧毒,至今体内毒素尚未排清,以致皮肤之上恶疮不断。厉堡主必有所闻。”
厉鼎天沉默良久,才点头道:“不错,厉某确有所闻。”
秦时月展颜一笑。笑容从他诡异的脸上绽开,如此可怖又如此妖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