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停当然不是一个单纯的浪子。
南宫是世家,剑术也曾经名噪一时。但南宫停从小就知道,自己家传的剑术并不是顶尖的绝艺,凭着家传的这两下子,也只能继续不咸不淡地维持南宫家族平静无波的世家地位。
那时他还很年少,也很骄傲。少年人心中的梦想,有各种绚丽的颜色,但绝对不包括“平淡”二字。
在过了多少年,受了多少挫折之后,才会明白“平淡”是件多么可贵的事。当然,这都是后话。
少年时代的南宫停,于是放弃自己南宫家族继承人的身份,漂泊江湖,四处寻访名师。
名师倒确是让他见到了不少。他学习他们最精妙的招术。他学过刀,练过枪,连偏门的流星锤都曾去钻研过几个月。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天份,似乎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习武的,何况他一直比别人要努力得多。
再过了几年,他突然发现,那些他曾经崇拜的名师们,竟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而那时的他,还不到二十岁。
打倒的人越多,他就越迷茫。
明明知道,这不是止境。但是,没有人能带他到达那个高度。
直到后来,他在漂泊的途中偶然遇到了一个老人。老人几乎已经衰老得走不动路,却还要一个人千里迢迢回去故乡。他看老人实在可怜,反正自己左右也没事,漂到何处都是一样,于是陪着老人走完了回乡的最后几百里路。
老人的故乡,竟没有人认得他。
老人的笑容,平淡而沧桑。他告诉南宫停,自己只有七八岁的时候,就被人带走,几十年一直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小岛上。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当初慈爱的父母早已亡故,亲友四散,记忆中的家园早已是沧海桑田。
老人唯一的心愿,只是希望能死在这块他出生的土地上。虽然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记得他是谁,但毕竟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所以他远涉重洋,奔波数千里,只是知道自己即将油尽灯枯。
只是,故园归去,已无家。
关于老人的来历,他不愿意多说,南宫停也就没有多问。
但是老人似乎对南宫停很有兴趣。他似乎已经虚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却能一眼看出南宫停心中的迷惑。
老人说:“不是你学得不够好,而是学习的方法不对。”
“所有的人,只会想到学习别人招式中的长处。”
“但是所有的高手被人打倒的原因,却都是因为他们的短处。”
“你为什么不换个角度,去学习他们的短处。学着去避免,去改进,甚至把短处变为长处。”
南宫停这时候才知道,老人竟是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只是他们相遇的时候,英雄已迟暮。
老人也很遗憾:“假若你早生十年,或是十年前让我遇见你,可能……咳咳咳……”
他咳得实在太厉害,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当天晚上,老人就过世了。
南宫停葬了他。
南宫停静静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雪原,道:“虽然我跟那位前辈相处只有短短几日,但是他对我的点拨,却使我终生受益,也造就了今时的我。”
沈三惜道:“那位前辈,难道是天堂岛的人?”
南宫停道:“不错。当时我只知道他姓宁,直到一个多月前,厉鼎天突然找到我,我这才知道那位前辈的身份,竟然是天堂岛前任岛主,宁一烟。”
沈三惜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名字她虽然听都没有听说过,却也知道这位宁岛主的一生,必然充满传奇。
“这位宁岛主行事低调,江湖之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宁岛主中年以后便重疾缠身,所以提前进行了继任人的选拔,他所推荐的候选人就是他唯一的弟子。而他这位弟子,也不负他的期望,短短数年的时间便拿到了其他四派的信物,得以顺利接位。宁岛主卸任之后,在岛上静心修养,闭关十多年不问世事,直到自知时日无多,才重返大陆,回乡静待天命。”
“他过世之后,天堂岛上曾派人去他家乡寻访,看到了我为他立下的墓碑。所以厉鼎天才会找到我。”
“厉鼎天找到你,提出要把女儿嫁给你?”
“确实不可思议,但是是事实。”
沈三惜道:“无论如何,总得有个理由吧?”
南宫停道:“据说现在的天堂岛主姓任,是宁岛主唯一的弟子。这位任岛主性情孤冷,在位已经二十年有余,竟连一个传人弟子都没有。不知是因为他性子太过冷清,或是他们这门秘传的武功有什么缺陷,这位任岛主现在还不到五十岁,却跟他的师父一样,身染重疾,听闻已近心力交瘁。”
“所以,他也将跟宁岛主一样,提前选择下一任岛主?”
“是的。可是他没有弟子,没有传人,也没有子女,谁也不知道他还能选择谁做为他这一支的候选人?”
沈三惜叹口气道:“看来这位任岛主,一生实在过得无趣得很。”
南宫停道:“厉鼎天告诉我,这位任岛主对师尊十分崇敬,当年宁岛主孤身离岛,严禁岛上任何人追随,他未能亲身给师尊送终,心中一直抱憾。后来听说是我葬了宁岛主,他虽然没有见过我,却对我很有好感。据说这位岛主有段时间竟暗地打探我的行踪,不知何意。”
沈三惜道:“真是个奇怪的人。厉鼎天既然来找你,必然是猜测了任岛主的心意。”
南宫停道:“你说的不错。厉鼎天所属门派,是天堂岛四派之一的流云派,据说当年他们的先人就是以一支金镖笑傲江湖。所以流云派的信物即是一支玄铁与黄金合铸的金镖,流金。据流云派众人的分析,任岛主极少关注旁人行迹,却会暗中打探我的言行,必有深意。而且我自与宁岛主相遇后,武功突飞猛进,也有人怀疑我是宁岛主临终前所收的弟子。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他们却信以为真,竟认为任岛主极有可能选择我这个未见过面的‘师弟’作为继任人。”
沈三惜哈哈大笑:“竟有这等事?那岂不是天上掉馅饼了吗?”
南宫停苦笑道:“是啊,我让这个馅饼砸得,到现在都头晕……厉鼎天告诉我,自天堂岛第七代岛主起,每一位岛主的夫人,都是出自流云派。每一代候选人,都是在与流云派联姻之后,得到流云派支持才能顺利坐上岛主的位置。现在他赶在另外三派之前与我结下盟约,助我夺取岛主之位,而事成之后,我也不得压制流云派在关外的发展。为了联姻,他提出把女儿嫁给我,并以流金镖作为订亲的信物。”
沈三惜道:“你还就真的答应了?”
南宫停微笑:“嗯。”
沈三惜简直要咬牙切齿了:“厉鼎天疯了,难道你也疯了?就为了这个,你就要娶一个你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
南宫停默然半晌,道:“你常常笑我,妄想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江湖。单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来,看惯了身边的动荡,我确是想要改变,想让大家的血少流一些。要想改变它,只有让自己变得最强。而现在,无疑是个机会。”
沈三惜看着他,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