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显死了,死在一个小巷子里。出了这条巷子,走上大马路,再拐个弯,过了十字路口,就是他想尽一切办法争取得来的救命稻草——方瑞股份有限公司。
梦想在实现的那一天破碎,多么讽刺啊。
闫涛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扫兴地挂断后勤部部长打来的电话。部长在电话里说,新上任的高林显副部长没有准时出现在方瑞。彼时闫涛蔚正陪着杨迈迈逛商场,兴致正浓,却冒出这么个扫兴的名字来,他想也不想,丢下一句看着办,便把电话狠狠挂了。但是他和杨迈迈刚刚走出商场,便有三辆警车呼啸而过,周围的人们伸长了脖子,七嘴八舌。闫涛蔚显然不感兴趣这种市井小民茶余饭后的话题,但是杨迈迈不。谁让咱是作家呢?作家就是要深入群众,在生活中挖掘素材。杨迈迈也就这么简单一问,弄清了地点,立刻缠着闫涛蔚驱车前往双楼巷。
他们赶到的时候,法医正在进行简单的尸检。闫涛蔚一眼看出那张脸是高林显。不过他显然不在乎高林显的死,他只是敏锐地捕捉到高林显鬓角那一点紫色亮粉。
二哥?二哥竟然亲自动手解决高林显这样简单的角色?闫涛蔚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思前想后,也想不出什么具体合理的破绽。
闫涛蔚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接到了顾歆怡的电话,说是顾歆舒在住所附近的白塔公园遭遇意外。
上午顾歆怡来市区办事,约了姐姐叙旧。两人吃过午饭之后到白塔公园散步。午后的白塔公园很热闹,到处有成堆的小孩子在玩耍。姐妹俩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突然有一只小皮球向顾歆舒飞过来。顾歆舒只当是哪个小孩子不小心踢歪了,张开手臂去接。结果那个皮球一撞到她胸前便自动爆裂开来,散发出一小股紫色的浓烟,还有紫色亮粉四处飘散。姐妹俩都吓了一跳,等顾歆怡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歆舒已经晕倒在地上了。送到医院,医生说是中毒了,连忙推进急救中心,到现在还没结果。顾歆怡也是真的急了,六神无主的,忽然想到顾歆舒的男朋友——闫涛蔚从来不介意她这么误会,是闫涛蔚,赶忙召唤他过去,好给姐姐多一份支撑下去的力量。
三十分钟的路程闫涛蔚十分钟就赶到了。车子刚在医院门口停稳,他便被一路追过来的交警围住了。同时到达的还有小陈。闫涛蔚在车上的时候已经通知小陈立刻赶到胡桐医院。见到他之后,闫涛蔚只爆出两个字:“处理!”然后把车钥匙和驾驶证一起扔给小陈,头也不回地冲进医院里去。
顾歆舒依旧在急救。顾歆怡已经平静下来,见到他,只是微微点点头,坐在一旁不出声。
“你确定,是紫色浓烟?”闫涛蔚噎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这声音低沉得吓人,冰冷得吓人,严厉得吓人。
顾歆怡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蹙眉道:“我不是色盲。”她是想表达某种不满的。这个男人真是有意思,见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关于姐姐情况的询问!但是她一触到闫涛蔚阴沉凌厉、仿佛能吸纳你浑身温度和勇气的眼神,立刻就蔫了,有些害怕地别过头去。
好在闫涛蔚没有再说话,只是阴沉沉地站得笔直,又穿着一袭黑色的风衣,仿佛他本人就是一块浓重的阴影。走廊尽头有很一扇很大的窗户,廊灯也很浪费地全打开着。但是所有的明亮都不能驱走这一块阴影。顾歆怡坐得离他有一些距离,却还是觉得寒气逼人,一阵一阵的冷。
她偶尔鼓起勇气抬头看一看这个男人,发现他始终眸色深沉地凝视着某一处,脸色很平静,却是那种令人害怕的平静,仿佛这紧绷着的平静下随时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疯狂来。她开始加深对这个男人的不满,觉得姐姐应该换一个男朋友。这是一个高深莫测、喜怒无常的男人,这样的男人,爱你的时候就像是烈火,恨你的时候呢就是洪水,水火不容这个道理谁都懂。连他自己都水深火热的,还怎么给姐姐幸福?
医生走出急救室的时候,那块阴影依然没有动静。这个时候顾歆怡当然不会去管他,赶紧走上前询问医生姐姐的情况。医生如释重负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她转过头来忍不住要朝这块阴影兴奋地大叫:“瞧啊,姐姐没事!”可是她一转过身就傻眼了——阴影不见了。
“玉仲启!你是吃了***还是发情期到了?没处发泄你找我啊,你这样到处乱杀人算什么玩意儿?像条疯狗似的到处乱咬人,您也不怕玷污了您顶级杀手的名号!”
闫涛蔚找到玉仲启的时候,他正在玉锦山庄美容房享受全身橄榄油按摩,对于弟弟毫无水准兼毫无风度的指控置若罔闻。唉,他这个弟弟啊,一遇到某某人的事,就变得方寸大乱,办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毫无章法,完全像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愚蠢生物。
“小四和沈洛的事你别以为已经过去了!你这是在顶风作案你知道吗?你是非逼得我撕破兄弟之间仅存的一点情面是不是!”闫涛蔚上前一步将已经惊慌失措的按摩师推了个趔趄,又一扬手打翻一旁满满一台子的美容用品,眼底凝固的阴沉令他的眼睛看上去像是假的一般,泛着诡异冰冷而僵硬可怖的光泽。
“高贵的闫涛蔚先生,或者——我该叫您尊敬的警官先生?顶风作案?您这是要逮捕我还是现场击毙?”玉仲启慢悠悠地拖过一边的薄毯盖住下身,嘴角尽是讥诮。然而下一句,他立马换了口吻,一贯慵懒温和的眼神也忽然尖锐似刀,仿佛每一眼都能刻在闫涛蔚的骨骼上:“兄弟情面?不是早就已经丢失了十年了么?”他顿了顿,抬起头来,方才眼中慑人的凌厉顷刻消散开去,流露出一种过于深沉的悲凉来。他缓缓开口,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力气:“阿皓,我们之间的信任去哪里了?真的……一点也没有了么?”
他这么一问,闫涛蔚也不由得一愣,一时间竟感觉过往的时光从被他抛在身后的、遥远的十年距离线后面呼啸着卷过来,从他耳边狠狠刮过,发出呜呜的鸣声。四周顷刻安静下来:按摩师悄悄离去的脚步声,一旁的冷蒸汽机咕噜咕噜的运行声,就连他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也静静匿去了,只有过往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的汹涌,只有那个久违了的名字在空旷的耳膜里一遍一遍地回荡。
阿皓——阿皓——
玉皓玮。那个曾经和两个哥哥混迹江湖、肝胆相照,发誓一辈子不离不弃的玉皓玮,他走丢了十年,还没有回家。
“我以为,十年的时间,你该明白了。”玉仲启叹口气,精致无暇地容颜竟瞬间笼上一层刻骨的疲倦,这疲倦仿佛能从每一根发丝、每一丝眼睫、甚至是微微的一个眼波流转中散发出来,令他整个人瞬间消了光彩和艳丽,仿佛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玉二少了。
“我该明白什么?明白当初你们为什么背弃诺言,让我独自一人面对背叛家门的罪名在世俗的冷嘲热讽中苟活?明白是谁让我被迫连一张和你们相似的脸皮都不能留下?明白我应该看着你们永无止境地把杀戮事业进行到底?”闫涛蔚逐渐找回四周的声音,也找回自己的心跳。他冷笑一声,认为他的二哥又在跟他玩文字游戏,玩情感游戏。
玉仲启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很久,悠悠的又是一声叹息,眼底短促地翻上一层失望,转瞬又被无尽的冷漠和闲散代替。
“你果然还是不明白。你做了那么多,但是你终究是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高林显的死我不打算追究,顾歆舒又怎么说?之前你送她云锦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你,别打她的主意。怎么?得不到就想毁灭?”
玉仲启似乎是头疼至极地捶了捶脑门,哼道:“追究?你有什么资格追究?好,我也不打算提到高林显。我们就来说顾歆舒。不管我是打算要她还是打算毁掉她,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什么人?闫先生,这个世界提倡自由恋爱。”说到这一句的时候,他嘴角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闫涛蔚并不上当,冷笑道:“我可不想我的同盟者在带给我利益之前香消玉殒。闫涛蔚不会在一个人身上白花时间。而制造麻烦、无端延长这段时间的人,我也不打算放过。”
玉仲启仿佛有些失望,无趣地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长叹道:“我等着。”
“现在还不是时候。”闫涛蔚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一瞬即逝。
“不管你信不信,与我无关。”玉仲启在闫涛蔚走出磨砂玻璃门之前忽然说道。
闫涛蔚却已经跨出最后一步,把门狠狠摔上了。他听见了,却也什么都没听见。
闫涛蔚离开之后,玉仲启迅速拨出一个电话,这个时候,他脸上少有的肃穆庄严,甚至带了一丝慑人的威严。
“丫头,马上停手!”
“……二哥哥你在说什么?”那边传来一个甜糯的女声,仿佛很是诧异。
“我知道你在哪里,你马上给我停手!不许再打她的主意,听话!”玉仲启的口气渐渐凶狠起来。
“二哥哥,我在试鞋子呢,不方便说话……”
“你在医院!丫头,不要逼我!你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帐没清!”玉仲启撂下一句话,不等她回应便摁了电话。然后他起身走进厕间更衣室。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玉仲启果然看见手机上有新短讯的提示。
“好。我听你一次,只这一次。”
这话说的决绝。玉仲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嘴角竟浮起一丝苦笑,久久不能散去。
这脾气,还真是像极了某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