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歆舒接到黄鹂的电话,才想起来,黄鹂今天请她过目的一份文件,她到现在还没有给答复。文件还在她抽屉里锁着,即便她现在首肯了,也是没有用的。
“唉呀,你还不快回来!今天设计一部加班,大伙都在等第三步实施方案呐!”黄鹂在电话里狂乱地叫起来。顾歆舒本能地把手机拉到离耳朵很遥远的地方,两条眉毛受惊地拧在一起,嘴角却挂着一抹释然的笑容。没办法,黄鹂工作起来就是这样一副拼命三郎、紧张到近乎神经错乱的样子。
她和池小云、小陆打了招呼,匆匆跑出小胡同。刚准备启动MINI,顾歆舒就看见闪银迎面而来。开车的是闫涛蔚的助理小陈。她的视线下意识地随着闪银向后移。果然,闪银刚刚停稳,闫涛蔚和杨迈迈便相拥着从胡同里走出来。闫涛蔚显然也看见了今天下午他才送出手MINI。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她的视线正与闫涛蔚投过来的目光相接。天已经黑了,她并不能看清他的脸。但是他深邃的眼睛在街边路灯下点点地泛着碎光,仿佛是寂静深潭上的清冷萤火,美丽空灵,却又飘缈虚无,让人琢磨不透,想接近却又裹足不前。她忽然觉得不自在,连忙别过头去,发动车子。
拿了文件给黄鹂,又在设计一部转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她能做的事情——应该说,实在没有人敢给她事情做,再加上有她在一旁“监督”,设计一部的设计师们都显得束手束脚放不开,顾歆舒只好随口编了个理由,提前离开帝莱莎。
顾歆舒走出帝莱莎设计独特而华贵的大门,习惯性地步行去往公交站台等待94路开往繁绿园的公交车。
走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那辆仍然在帝莱莎地下车库等待启动的MINI。她应该要把他还给闫涛蔚。但是今晚他方便么?如果让杨迈迈亲眼看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开着自己男朋友送的车,大摇大摆地进入原本只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她会怎么想?
顾歆舒不由得笑起来,嘴角有熟悉的自嘲。她发现自己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担心其别人来,好像她真的是谁的救世主似的。她这么想着,脚步一迟疑,身边就停下一辆车来。
宝石红的MINI小车,秀气婉约。
顾歆舒一直认为,女人开这样的车,自然是香车美人,相得益彰。如若由男人来驾驶,就会显得突兀怪异,小家子气兮兮的。但是今天,她这个想法被彻底地推翻了。她实在是想不通,闫涛蔚往这车里面一坐,怎么整个画面就显得如此完美无缺,慑人心魄呢?香车美男,俊逸撩人。
“你——”
“我怎么能就没有备用钥匙了呢?”闫涛蔚接住她的话头,嘴角一勾,一贯飞扬跋扈的眼角凌厉地插入鬓角。
“上车。”闫涛蔚忽然收起嘴角那一抹本就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冷冰冰而动作僵硬地推开车门。
一路无语。起先,顾歆舒还时不时拿眼睛瞄他,但见他只管开车,沉着一张脸,深沉的眸子如同夜幕下沉静的大海,偶尔泛一丝星光,很快又泯灭了。她便扭过头去,靠到椅背上闭目养神。她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估计又是生意场上的事。或许他会带她去一号别墅或者是桦林路8号,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他的别墅私房实在太多,有金碧辉煌的,也有简单陈旧的。唯一不变的是床。他的每一处房子里都有一张雕琢精致、蓬软宽厚、弹性极好的大床。床单、被套、枕头,一定是雪白色或者是天蓝色。这个男人习惯干净淡雅,喜欢一切简单明了的色彩。她或许会被允许坐在沙发上看很老的电影,或许可以坐在餐桌边享用美食。但是她最终的归宿一定是床。他通常很温柔,但是当他心情极其糟糕的时候,她的身体就会明白什么叫做疼痛。
“顾歆舒我真不想再管你了。”闫涛蔚忽然开口说话,声音不大,却还是吓了她一跳。车厢里太静了,静得仿佛能听见血管里的血流动的声音。
“……啊?”她睁开眼睛,迷惑不解地看他。
“我把高林显安插进后勤部了。”他看也不看她,另起话题。
“嗯。谢谢你。”她应了一声,见他又不言语了,便继续闭目养神去了。靠了一会儿,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原来闫涛蔚在担心她,在埋怨她。她恍然明白,闫涛蔚还惦记着高林显对她的坏,压根就打算袖手旁观,替她出这一口恶气。结果她颠颠地跑过来做人情,倒忤了他一番心意。想到这里,她不禁张开眼睛来看他。车窗外的流光快速地掠过他的侧脸,极短暂的间歇,忽明忽暗。他仿佛被上帝之手精雕细琢的完美的侧脸在光影的交错下显得愈加神秘而魅惑人心。
“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里带了从未有过的柔情似水。
闫涛蔚眉头动了动,依旧眼色深沉。
顾歆舒挪了挪身子,向他身上靠过去。他的肩膀很宽,温暖但并不是很软,脸搁上去不是很舒适。但是她却不由自主感到安心。
不对不对,顾歆舒,这样想不好。不管是何家讯还是闫涛蔚,都注定不是你的。
她忽然想起闫涛蔚对杨迈迈百般呵护的样子,心里就是一阵怅然,不由得轻轻叹息。
“到了。”车子停在繁绿园小区大门前。闫涛蔚显然还是没有什么兴致,似乎依旧在为她不争气的心软和“乐于助人”恼火。
顾歆舒一下车,还来不及回头跟他说声再见,他已经开着MINI风一般消失在拐角。
她淡淡笑一下,准备回家。刚走了没几步,便有人从背后一把搂住她,那样不顾一切地、热情地、用尽全身力气牢牢地抱住她。同时有浓烈的酒气迅速包裹住她全身。那人的下巴深深搁在她颈窝,还带着被寒风拂过的寒冷。他的嘴唇同样是冰凉的,但是他紧贴着她的脸颊却是火热的。他粗重的气息不停地喷在她脖子耳朵里,把她的脸颊也渐渐吹得镀上一层滚烫。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显然不是何家讯。何家讯不会这么粗鲁地抱她,何家讯的身体也不会如此单薄瘦弱、颤抖如风口的烛焰。
“顾姐……顾姐……”
这两声犹如噫语般的呼唤令顾歆舒狠狠吃了一惊!她甚至忘了挣扎,呆若木鸡。
小、小陆!
她想起来,在江湖味的时候,小陆要了两小坛江湖烈酒。她离开的时候,酒坛还没有开封。现在看来,小陆显然是喝醉了,而且还是酩酊大醉。
“小陆,你先放开我!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顾歆舒试图掰下他牢牢箍在她胸前的手臂,尝试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小陆!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快点放开我!”顾歆舒忍不住朝他吼起来。
“不!我不放!我知道喝醉了,我就是要喝醉……喝醉了我才有勇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顾姐,我喜欢你,甚至是爱你!你这么善良,对我这么好……你简直……简直就是我的女神!你、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我、我有多么的开心……可、可是见不到你,我立马就会很难过,连画画都没有心思……我知道自己配、配不上你,所以我祈祷……只要能经常……看到你就、就好了!可是……可是我发现,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顾姐,你算一算,你有多久没有来看我了?其实……其实今天我是没必要出现在福膳居的……但是只要能见到你……我没办法……我真的、真的没办法!真好、好,我认识了小云,只要她在,我就、就可以经常看到你……甚至可以约你出来吃饭……顾姐,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好喜欢你……”
小陆也不管她是否在听,是否愿意听,只管死死搂住她,不管不顾地向她倾诉着满腔热切的爱意。
事实上他这么一番发自肺腑、掏心掏肺的表白确实给了顾歆舒更大的打击。她渐渐不再挣扎,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发寒。她从小陆的话里听出这么一层意思来——小陆并不喜欢池小云,他只是借池小云来接近她。
怎么可以这样!
“小陆!”她几乎是尖叫着阻止他再说下去,“你不要再说了!停止你荒诞可笑的想法!你醉了,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情从未发生。你最好立刻回家洗个凉水澡,清醒一下!”
“不,顾姐!再让我抱抱你……这一刻我、我想了太久啦!顾姐,我将来会有出息的,你放心,我一定能给你幸福!”小陆还沉醉在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动人幽香中,陶醉地喃喃。
“我不需要你给我幸福!池小云才是你的女朋友,你不要再发疯了!”
“见鬼的池小云!我才不喜欢她!顾姐,你现在不接受我没关系,我会成功的……我知道,你嫌我没钱又没地位。刚才、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哼哼,就是那样的男人么?我、我小陆一样可以!顾姐,你等我,等我……”
话音未落,小陆便被人一把掀翻到地上去。
身体一松,顾歆舒还没反应过来,又被粗暴地拉进另一个怀抱。
闫涛蔚低沉悦耳的声音响在头顶,于她就是一番振颤。
“小子,胆子不小,敢动我闫涛蔚的女人!你信不信,我只要动动小指,就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碾死你!”
小陆从地上爬起来,酒劲还没有过去。他红着一张脸,丝毫不畏惧地顶回来:“来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最好现在把我弄死,否则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小陆!”顾歆舒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粗着脖子咆哮的小陆,心里满是担忧。这个小陆,还不清醒,闫涛蔚是他能惹得起的吗?她当然知道,闫涛蔚说到做到的个性是没有人能劝阻得了的,惹火了他,小陆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
闫涛蔚仿佛没有被他激怒,声音一如既往的波澜不起:“是吗——”
顾歆舒连忙暗暗扯住他的手臂,哀求道:“涛蔚……”——她当然听得出来,闫涛蔚意味深长的尾音代表什么。
闫涛蔚怔了怔,垂下眼来看她,眼睛里有不确定的微光。
涛蔚。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省掉姓,忽然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顾歆舒趁他这一个愣神,走到小陆面前,神情冷漠:“小陆,你看清楚,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看看我住的地方,你看看我穿的衣服用的包,你看看我身边的车、身边站的这个男人。这就是我的世界,你永远不可能给我的世界。你对你的将来很有信心那是好事,但是我实话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光有才华是吃不了饭的。你没听过吗,艺术是有钱人小孩的玩具。你真的以为凭你一支画笔就可以给我想要的一切吗?你看,我都把话说成这样了,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女人。池小云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要珍惜。”
说完,她再也不看小陆,挽着闫涛蔚上楼去了。
“你要过夜?”顾歆舒掏出钥匙,却没开门。
闫涛蔚阴沉着脸,恶狠狠道:“开门!”
一进屋,闫涛蔚便把门踢上,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大步跨进卧室去。
洗完澡出来,闫涛蔚发现顾歆舒裹着睡袍站在窗前,满眼于心不忍的样子。
他走过去轻轻揽住她,顺着她的视线,在楼下空旷的大理石人行道上看到缩成一团的小陆。
“这孩子……天这么冷。”顾歆舒深深叹息。
闫涛蔚将她抱紧一些,收回视线来细细看她精致无瑕的脸。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昏暗中她的眼睛依旧散发着黑珍珠般莹亮的光芒。她的下巴圆润小巧,粉雕玉琢般的耳垂让人忍不住想噙在嘴里。她脖子上还留着方才激烈的痕迹。他不确定方才是不是弄疼了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生气,只不过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摆在一个档次的小男生,他却在意得胃酸一大把一大把的。
“顾歆舒。”他轻声唤她,仿佛怕吓到她似的。
“嗯。”
“你是好女人。”他斩钉截铁地说。
光线混沌中顾歆舒的眼角有零碎的亮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