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随在庄稼汉身后,神态安祥。她伸手拭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说:“韦大叔,咱们走这么远的路,这是到了哪里呀?怎么还不见我家小姐?”
韦大叔就是“救命恩人”安排她去借宿的农舍主人,一个看上去相当忠厚老实的庄稼汉,脸上被日头暴晒过的肌肤,深深地刻画了生活的沧桑。“这是城西。”他说,“前面就是乱坟岗,你家小姐跟慕北大哥就到那里去了。”
小月不解地说:“为什么?昨晚上小姐说,他们去的是霞云岭呀,小姐说过事完之后就会回来找我的,我在您家里等上一等就行了。”庄稼汉笑道:“早一刻见到令小姐不是更好吗?你家小姐有位故人葬在乱坟岗中,她昨晚没有跟你说么?说今天要来凭吊故人一番,这不,韦大叔带你来找找就好了,瞧你一天到晚念念不忘你家小姐,大叔这是为你打算!喏,前面那片林子,就是乱坟岗的围林,你家小姐在里面呢。”
前面果然隐隐约约现出一片密林。小月涉世未深,不作他想,加快脚步疾赶,不一会来到林中。她叫道:“韦大叔,您走快些,我先去见小姐了。”蓦地,后面传来韦大叔冷冷的声音:“不用再走了,你停住脚步吧。”小月愣住,停步回望,只见那庄稼汉模样的韦大叔脸色阴沉,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再也没有一丁点忠厚老实相了。
小月心中打鼓,意识到不妙,颤声道;“韦……韦大叔,你要干什么?”庄稼汉嘿嘿冷笑说:“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吗?让大叔送你上西天享清福去吧!”小月骇然失声:“你……你……”
“我?我怎么了?”庄稼汉面目狰狞,淫邪地一笑:“小姑娘,跟大爷先乐上一乐,让你临死之前逍遥快活一次,才不枉此生。”小月瑟缩着身子,眼泪扑簌簌地落,想大声喊叫,才叫了两声,庄稼汉已欺近身来,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厉声道:“你叫吧,尽管叫,这里是荒野僻地,你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搭救你。”小月颓然地闭上眼,喉咙被扼,话也说不清了:“你……你们把……我家……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嘿嘿,你死到临头了,还关心你家小姐?真是一个忠诚的奴婢!你放心,你家小姐不会死的!”庄稼汉嗤嗤地笑,把小月看成了待宰的羔羊一般,“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公子,他为我送来了一个美人儿,你给我老实点,听爷儿的话,否则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说完,松开手,将小月的身子甩向一边,恬不知耻地去脱自己的那身脏腻的庄稼人衣裳。
小月失望地瑟瑟发抖,终于知道,那所谓的“救命恩人”慕北,原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她想道:“他救我是假的,那些强盗说不定就是他的人,他们知道我不会随口说出张大娘的下落,便诓来小姐,从我口中得到张大娘住址,把‘七叶紫仙草’灵药拿了去。可怜小姐身陷虎口,我自己又……又将横遭毒手,天啊,怎么会这样?”
现实是无情的,并不会因为眼泪而改善。小月咬咬牙,认命似地“哼”了一声,说:“你说,我家小姐呢?我家小姐怎么样了?”庄稼汉慢吞吞地脱着自己的衣服,一点也不急——也许他认为小月早晚是他的囊中物,飞不走的——闻言道:“你放心,我说过你家小姐不会死的,她会活得很好。告诉你,今天中午的时候,她还回来找过你,可惜呀,你早被我支使走了,你家小姐也是傻愣人一个,小小的一点哄骗居然信以为真,就又追回霞云岭去啦!”
“你卑鄙无耻!”小月从来没有这么骂过人,这句话在她的感觉里算是最恶毒的骂语。同时,她的心里也在奇怪,这个慕北是谁?怎么会到泰山朴风庐里去找她?那里很隐秘呀,他居然知道她的来历……还使计“救”了她?“我认识这个人吗?”她想道:“也许他改换了容貌,这本是江湖人行事的伎俩……”
这一刻她沉静下来。女人是相对脆弱的,可是一旦狠下心,就会什么都不去顾虑,做出男人也不敢做的决定。
庄稼汉还在邪笑,还在慢吞吞地脱衣服。他应该得意,因为转眼间他就会有快活的事来做了。可是太得意的人,往往会乐极生悲的。
小月的手中暗暗抓住了一截树枝,一头钝,一头很尖——她的手抓住那个钝角,缓缓地向庄稼汉走过去,脸上出奇的平静。她说:“你要快活吗?好,我依你,我这就陪你快活!”近了,更近了,她的手向前一探,那截树枝闪电般钻进庄稼汉的肚子里。
庄稼汉吃痛,凶性骤发,虎吼一声将她掀离地面,摔落在身边。小月的嘴角在冒血,看着他走近,她想:“我完了,完了,刚才杀不死他!”庄稼汉的脸被痛楚征服,在扭曲,在痉挛,可是他还能站得稳,他的手扬起了,雷霆一击眼看就要施出。小月的背后已挨着巨树,躲无可躲,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轰”一声,庄稼汉倒下了。小月终于睁开眼,一个脸色蜡黄的汉子立在她面前,欣然地说:“小月!”——那是随后赶来的李萧儒了。小月不认得他,道:“你是谁?多谢刚才……”黄脸汉子揭起人皮面具,她才叫道:“啊,你是……李萧儒公子!”
李萧儒点点头,微微一笑,转头去看庄稼汉,见他的肚子受小月之创太大,眼看不活了,说道:“真可惜,问不出口供了。”果然,庄稼汉的身子一阵扭曲蜷缩,便不再动弹。实则刚才李萧儒救人之举并不致他死命,只在他手掌扬起时用枯枝封了他的臂上穴道,由此可见庄稼汉是死于小月之手。
小月心中一阵惨然,默然不语。近来经历的事不少,她也变得成熟了点。李萧儒安抚定她的心情,问起罗心的事,知道心妹果然未死,目下被一个叫慕北的人带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李萧儒心中发急,想来想去,决定先去一趟霞云岭,当下说了小翠跟牛大磊落身的客栈,要她赶去汇合,等待他找回罗心。小翠依言而去。
李萧儒想到霞云岭,实是想碰碰运气。岭周围并不平静。虽然昨夜因“七叶紫仙草”而起的争夺已过,但官府方面正在立案侦察,是以出事地点附近完全被封锁。他到达时夜幕早已降临,丝毫也寻不出线索。
李萧儒在一棵杉树下歇息,脑中思绪纷乱。罗心未死,他一定要将她救出险地。思来想去,觉得当初午门外半夜斩首的事,夏旷添必然知情,眼下他出征沙场,一时无法寻着;夏府中不是还有他的儿子吗?说不定可以从他身上寻到蛛丝马迹。
夏将军府内,夏旷添正在喝酒,酒像是水,他全然不在乎,倒了就喝,肚子胀了,脑子也更乱了。“这可恶的蒙古人!”他突然怒吼,“蒙古人!蒙古人!该死的蒙古人!”
小燕自小青死后,一直郁郁寡欢,然后小姐又失踪不见,她真是感到悲伤。夏少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前知书达理为人和气的他,这两天脾气坏得厉害,叫她见了暗里直打哆嗦。而全府上下个个挨骂,大半挨打——少爷也真狠,下人们并没犯什么过错呀!
夏光真的已变成了另一个人,全府上下一个个惊如慌兔胆颤心寒。
现在,小燕就站在夏光身侧。作为奴婢的她,侍候主子是义不容辞的。她失措地安慰:“少爷,您……您这是自虐,老爷和夫人知道了不知有多心疼,你又何必呢!”
“他们知道了又怎样?又怎样?——可恶的蒙古人,可恶的蒙古人!”夏光的声音像是在咆哮,“滚!滚!你们通通给我滚!”
“砰”一声,桌子被踢翻了,酒壶酒盏摔破,碎了一地。小燕慌乱地应“是”,依言退出厅外。今晚全府上下恐怕都睡不安宁了。
夏光还不解气,一阵噼哩啪啦,厅堂里已不复原来模样。他该气,他该恨!——怎么能不气怎么能不恨?罗心是他的人,是他这辈子唯一喜爱的女人,可是他保不住!他恨自己,也恨别人!
终于,夏光的情绪静止下来,他的眼中已有了泪水。“我这是骑虎难下,”他喃喃自语,“爹爹出征在外被迫当了蒙古奸细,娘亲也被蒙古人软禁,我呢,还能由得自己行事吗?”
小燕怯怯地走进来,小声地说:“少爷,外面有人找您。”
“谁?我不见,不见客人!叫所有人给我滚蛋!”夏光不耐烦地吼叫。小燕嗫嚅着说:“可是,奴婢已经这样说了,他说一定要见到少爷您,不然就会……就会不客气的。”
“家里的那些护院武师都是大饭桶吗?快去,叫武师们撵走他,将他的腿骨给我拆下来!快去!”
“他们真是大饭桶!”一个磁力十足的男性声音响彻厅堂。小燕和夏光转目回顾,大厅空空如也,除了他们两人和一大堆被摔破的家具,哪里另有半个人影?夏光又道:“朋友是哪位?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不必装神弄鬼。”
“我就在里面,下来了!”话落,大厅的横梁上纵落一个中年男子,这人的身材魁伟修长,可是脸容黑中透黄,跟病人一般无异,而他的动作身法,显示了他的绝高的武技,证明他并不是一个病人。他淡淡地笑了,笑着说:“夏公子,你的护院武师是酒囊饭袋,在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你还有何话说?”
夏光不是没话说,而是有话不敢说。他挥手示意小燕退开,才道:“阁下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黄脸汉子的眼光放射出一种迫人的光芒,“明人不说暗话,请你将罗心的一切情况告知我。不过请记住,你千万不能有半句虚言,否则你会很后悔。江湖云:江湖人江湖办,到时我就会以最直接的江湖准则来办事。”
夏光激伶伶打个冷颤。黄脸汉子凌厉迫人的直视,令他的心没来由地兴起恐慌。他只是一个习练骑射的兵人,或许可以倚马冲锋陷阵,但绝无那种与江湖高手一较短长的气势和能耐。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夏光硬起头皮说,“罗心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
“他没有死!在下一定要找她!”黄脸汉子一字一吐地说,“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叫李萧儒。”
李萧儒!夏光更吃惊了,这么大胆的男人,这么英雄的江湖客,他惹不起。“你真的是李萧儒?——我要见一见你的真面目。”他说。
“不必了,你必须相信!在我发怒之前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黄脸汉子的眸中更见凌厉,“快说说有关罗心的一切。”
夏光妥协了——他的心中正在窃喜,想道:“我何不顺水推舟,将那可恨的蒙古人拖下水?”——脸上却现出苦涩的笑容,道:“……呃,在下不敢说,这事关系重大,若有泄露,我夏家必定满门祸患不断。你要给我保证,今晚的谈话绝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答应你。”黄脸汉子点点头,沉声说道。
“好,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李萧儒,你的名望值得信任。”夏光的愁态一扫而空,欣然道:“你请坐。”
厅堂坐不得。所有的家具不久前全被夏光用以泄愤了。黄脸汉子淡淡一笑,心中是高兴的,今晚没有白来,他快要得着罗心的消息了。
夏光也知道大厅不像个样,实在不好肃客入座,自嘲地笑笑,说:“不好意思。阁下来得不是时候,你应该早些来的,起码应该在两天前到来。”
黄脸汉子心中一沉,说:“为什么?”
“因为罗心现已不在这里了,已被人带走——是一帮蒙古人。不妨告诉你,当日在皇上的万千震怒之下,我夏家甘冒万险救出罗姑娘,全是一番好意;没想到蒙人可恶,觊觎罗姑娘的美色,派人将她劫了去。我无能为力,刚刚摔物消愁便是最好的见证。”
“哦?如此说来,在下应该感谢你了。我相信你的话。只是目下,还请夏公子透露一下那班人的底细。”
“城郊之外的通州城码头,那里停有一艘玄黄色的四桅大船,名为定海号,首席掌舵的汉子是个独目人。你不妨去瞧瞧,要快,他们可能还未离去。我说出来了,希望你能妥为保密。”
“一言如山,我走了。”黄脸汉子丢下话,如飞而去。
夏光的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喃喃地说:“慕容南,慕容南!你敢打罗心的主意,你死定了!我就让你们去争吧,去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