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宫秋随手推过一子,再啜了口茶,颇有些无奈,“我说,如果尹公子无意下棋,那么大可不必在这里敷衍。下成这样,实在辱没尹氏书香门第之名……”
尹如凡听他这么说,倒难得没有生气,干脆把棋盘一推,颇有些惫殆地说:“我是俗人,哪里像你这样狐狸精变的。你只管笑我吧,但是你今天还得给我一句实话,怎么也不能让人再这么糊里糊涂的了,好歹费了这么些个功夫,你还真定的下心,就只管在这里清闲。”
宫秋闻言笑说,“就说你定力不行,需得多多历练,你那时只管胡吹烂捧的,现在知道自己修为不够了吧。”
“说得跟你倒要出家做和尚一样呢,你不必和我转移话题,只管跟我说句实话……”
两人正说着呢,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宫秋眉眼一挑,脸色再不若刚才的闲适淡定,声音略肃重了些,说道,“你要的答案来了……”
尹如凡看他一脸讳莫如深,再想询问,却看见一个身着戎装的士兵被一帮侍卫给护送了进来,尹如凡心下一凛,知道若是这样未曾禀告便送了进来的,必定是紧急军情。待近前一看,果然这士兵浑身灰尘仆仆,脸色苍白,显然是长途奔驰,疲惫已极,但是眼神却还澄亮,这会虽是被人送了进来,却仍是挣扎着报道:“小人是荣将军属下亲兵,奉容将军令,特持将军亲笔书信来见。容将军请转运使及早斟酌,还烦请转运使尽快回执容将军。”
身边自有亲信从那士兵手中接过一个蜡丸呈到宫秋手中,宫秋一手接过蜡丸扔在茶杯里,一手从怀里拿了个小瓶往里面滴了两滴药水,过一会从里面捞出来一张纸条,看过后略沉吟片刻说,“立刻将这位弟兄送去医治,嘱咐军医处好生照顾!”
众侍卫自然带着那人退了下去,尹如凡瞥了宫秋一眼,便伸手去夺那张条子,宫秋也不拦他,随他拿了那张纸。只见那上面已经糊成一团,勉强能分辨几个轮廓——“尽如君愿”。尹如凡看着纸条呆了一刻,抬头再看宫秋,却已经没有了影子。
宫秋自然不管尹如凡如何,他疾步走回书房的时候,那只古怪的枭果然已经等在了他的书房窗棂上,宫秋走过去把一个小竹筒吊在那只枭的爪子上,然后退开,那只枭冷眼瞥了他一眼,一展翅便飞走了。宫秋心里面略梗了一下,人常说字如其人,那么身边的宠物自然更加贴近个人性情,这枭,他倒不是第一次见,但是每次看过它,心里总有不好的感觉,说起来鹰、雕都看过不少,但是像这只枭这么凶恶的却是少数。前一次手下人看这只枭生得十分雄健,心里面喜欢,便拿了东西喂它,略走的近了些,竟然被它生生抓掉了一块肉……
宫秋苦笑,宠物尚且如此,那么主人更不必说了……
不过,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身处这权谋争斗之中,从来就只有输赢而已,何况那人虽不算盟友倒也不全然是敌手。心里面越发坚定起来,宫秋一回首,朗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命全部守军即刻整装,午时在东城列队待阅!”
门外的亲兵闻言,虽然诧异,却并未有丝毫迟疑,马上应诺而去。宫秋叹一声,果然是三王爷手下得力的人,自己先前在江南的手下,倒也不是不得力,但是毕竟出身绿林,无论忠心如何,单这份令到即行的严谨就是怎么都做不到的。
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好处,否则,怎么能让自己握了这么重要的筹码,和容大将军交易……
这场战争明眼人看来胜负早有定论,野蛮部落在天朝全盛时期的一次不理智挑衅,即便偶有反复也不会影响其最终的失败,当然也不影响它的魅力,中原各流派的人都被纠缠起来,投入其中,为的是各族或者各人的利益。裘氏这支崛起于商旅的北方新贵求的是一个垄断军姿的晋身机遇,宫秋求的是一个出于行伍间的晋位台阶,或者说是一份实打实的军功,三皇子要的是一个像宫秋这样牵系军权、政权又牵系各方利益的朝堂新秀,宫秋虽如愿任转运使,手握物资调度,却始终需要一个参战的理由。
现在这个理由终于有了……
军资被劫,这是蛮族的奇招,却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宫秋早在军粮中做了手脚,而这批军粮将带领他们找到那一直流动的、容德主帅追踪数月而不可得的敌军主力。
尹如凡再看见宫秋时,已经是午时三刻的东城门前,他隐在城楼的横梁上面看着着重甲立在高台之上的宫秋,却是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一双桃花眼此刻微微眯起,倒有几分鹰凖的味道。
而台上那个也似乎变了一个人,那平日的婉转风流尽数都隐在精钢所制的铁甲下,三万驻军的眼睛里,只看见一个身着重甲,举止间便可挥斥方酋的将军。
瞬间战鼓雷动,约么响了半拄香的功夫,宫秋在那高台之上抬了手止住那让每个士兵的血都激荡开来的鼓声,极缓慢的扫视校场每一个角落……其实在那高台之上,宫秋只看得见每个士兵黑压压的头顶,但是那些士兵和将军们却分明感觉到主帅鹰一样的目光正在注视自己……
“众将士可知我等背乡离土戍守边关,可是为何?!”宫秋此刻另运了气,直把钢铁一样的声音传到校场里每一个士兵的耳边,这些士兵心底一震,平日里也时有练习口号的,张口便答:“保家卫国!”
“是!我们戍守此地,正是为了保家卫国!但是如今外族猖狂,竟侵我国土,污我乡民,前日更是劫掠我军粮草,戮我同袍!此狠何深,此仇何极!我等安敢不血洗此耻,以捍我国土,慰我同泽亡灵!!”
宫秋这番话本就运了内功,实在掷地有声,更何况这些士兵留守此地多年,一直不得冲锋立功的机会,如今既有侵国之恨,又有夺粮之耻,怎么不热血沸腾,宫秋话音刚落,这些士兵便齐声应诺:“捍我国土,慰我同泽亡灵,捍我国土,慰我同泽亡灵……”
宫秋觉得自己从未有这么振奋过,只觉得每一滴血都随着这吼声沸腾起来,他清楚的看到那些士兵赤红的眼睛中闪耀的正是和自己一样的东西——欲望,会让人疯,让人狂,让人为之放弃一切的罪恶,却也是让人痴,让人醉,让人因此得到世界的天堂阶梯……
激烈的鼓声再次响起,他接过身边人递上的一坛烈酒,在这沙场才会有的战鼓声中狠狠灌了一气,然后恨恨往地上一甩,耳边立刻传来校场上士兵们摔破酒碗的声音。其实以前看见过李聿和将士们同饮后摔杯的样子,但是直到这一刻,端木宫秋才真正知道这个动作蕴涵的是怎样的绝望和冲动,这是沙场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