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清看见自己的主子从那座红瓦高墙的府邸中走了出来,半句话也不说便上了马车,静静倚在车窗边,神色较往日十分的不同,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办,好在车夫也是主子身边伺候惯了的人,看着主子不痛快,也不消吩咐便催车前行。
焕清这里倒有些忐忑,虽说平日也是百伶百俐的一个人,但是眼看着这样玲珑剔透的风流人去了王府一趟,整个人都严肃起来,心里面只觉得堵了一块,哪里还能说出什么乖巧话来。明明是去那人的府邸看那人为他贺寿来着,还是好些天以前就雀跃起来,今天也是,才到晌午便不管那些朋友们怎么挽留都不肯多留一刻,就是想赶着来付这场寿筵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让这人一下子郑重成这样。
过了半刻,焕清估摸着主子也该缓过劲来了,才小心翼翼地捧了一杯茶放在宫秋身边的小桌上,那杯子是白玉色的细瓷所制,落在红木小桌上,便是清清脆脆的一声响。也不知道是不是焕清故意所为,但是宫秋却似乎听到了这个声音,一直望着窗外,意味不明的眼睛,淡淡地看了那杯子一眼。良久,端了起来轻啜了一口。
那边焕清这才舒了口气,却听那人问到,“如凡哪里去了?”
焕清这时放了心,自然又伶俐起来,说:“尹公子一开始还等着,才过了半个时辰就耐不住了,说是等不及公子了,让公子今晚去台上找他谢罪去。”
宫秋闻言嘴角微弯,略摇了摇头说:“他自然是耐不住的,也幸好今日是我的生辰,聿……早有准备,否则他那么大大咧咧的在沁亲王府的院子里面作间谍探子,哪里这么好过还能去台上等我谢罪。”
焕清听宫秋这么说,倒也没有太意外,原本也是知道那位公子的个性的,更何况对于主子这位京城里的挚友,江南那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不好奇的。如果不是主子开了口说让自己在这里候着,原本焕清也还想着跟进去见识见识的。想了想便说:“也不怪尹公子好奇,实在是公子对郡王爷的那份心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见识一下那位爷的风采的。”
宫秋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一把抱过焕清说:“怎么听着这么大的酸味啊,他那个人木头一样,能有什么好。你要么模模看我的心,看是不是都被个叫做焕清的给勾走了的。”
焕清心里一酸,知道这位主子只有在心虚理亏的时候才和他这样调笑,脸上却是堆着笑迎了上去,和他一阵笑闹,混作一团。
宫秋原本心里郁卒,这会被焕清排解了一番,稍稍好过了些,但是一想起自己未来要做的事,心中的烦闷和无奈莫名地浮了起来。一开始也是和焕清闹着玩,渐渐地就较了真,焕清也知道宫秋今日和往日有所不同,自然是曲意承欢,没有半点的推拒。直等到马车停在了“台上”时,焕清已然是衣衫不整的软在了宫秋的怀间。宫秋倒不急着下去,微靠在车壁上,一只手依然在焕清身上游移,换来焕清不时地轻颤……
“呦~~这车上藏了什么啊,让我们的端木公子这么留连,过门不入啊……”一声很煞风景的男音从车窗外响起,虽然隔着一层窗户,但是那声音中的暧昧就好似那声音的主人正站在两人跟前似的。
焕清也算是处变不惊的主,闻言也不觉得慌乱,只是轻轻从宫秋怀里挣了出来,把自己的衣服穿整齐了,再为宫秋细细的打点妥当。才想着要下车,那边宫秋一把拉了他,在他耳边轻语了一番,焕清脸一红,轻推了宫秋一把,留在了车上。
宫秋出马车的时候,就看见车边一人正眯着一双桃花眼满身上下的打量他,宫秋也不介意,径直越过那人走了过去。那人却不甘心这么被忽略掉,赶过去挡在宫秋前面,用一把扇子挑起宫秋的下颌,故作轻佻地说:“还是这张脸啊,就说是稍微俊俏了一点吧,也赶不上我这样潘安在世的风采啊,怎么现放着我这样绝世的美男子在这里,倒让你这家伙天天桃花运伺候着……”
话还未说完,便遭了宫秋一记肘击,严如凡“哎哟”一声,却是轻轻巧巧地躲了开去,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隔远了还在说:“你们看看,连脾性也这么差,哪里能比上我半点,真不知道你们是着了他什么道,愣把他说的天上有地上无。”
那身边的花娘听尹如凡这么说,都不禁掩嘴儿笑,原本知道今晚的这两位公子俱是贵极一方的人物,更是“台上”那位神秘老板的贵宾,自然不敢造次,比之往日都多了份谨慎,也敛了诸多妩媚妖冶。现在却看到这两人孩子气的笑闹,倒是觉得这两个琼枝玉叶一样的人物也未必就是传说中那样神仙一样的冷淡人,让人不能不生出好感来。
宫秋看他疯惯了的,哪里管他那么多,干脆撇下他一径往里走了进去。早有干练的小厮在前面点了灯笼,把宫秋引着在这座京城里面柺七拐八的穿行。及至走了小半柱香才停下来,对宫秋一躬身,不声不响的退了下去。
宫秋一抬眼,夜色朦胧中有一人着一身白衣立在对面的亭子里,那亭的轮廓隐在夜色中,只留着亭子四角的灯笼投落了一身银光在那人身上,这样隔着一层秋水这样远远的望过去,只觉得那人恍然若置身仙境之中,离尘脱俗,说不出的清雅。
宫秋这里略停了一停,那人已经转过头来,温温淡淡的浮了个笑容,示意宫秋走过去。其实真走近了,就会发现那人容貌倒说不上出采,平平常常的眉眼,论及五官的精致比起宫秋这样的美人不知道差了多少。但是那人温温润润的一笑,便直让人浑身上下都似乎舒坦了一遍,那微敛的眉眼此刻抬了起来,也不过只是淡淡的扫过宫秋一眼,那所谓的妩媚、华丽、缠绵……便融在了那视线中,竟是动人心魄的撩人。
宫秋实在是见识多了美人的,或者因为自己也是美人的缘故,对这这样的目光,倒是视而不见,对着那人也不礼让,坐下便饮了一杯桌上早备好了的清酒。那人也不见怪,只伸手取了壶为宫秋再添了一杯,说:“怎么听说你今儿个可是赴了两场筵席了,还没喝够么?”
那人的声音带着软软的楚音,如玉琢般优优雅雅地吐了出来,那其中的戏谑似乎也变得风情了起来。宫秋闻言笑道:“就是赴了两百场筵席,莫老板斟的酒,我怎么敢不喝。不过其实也很为难呢,若是被人知道我喝了莫老板的酒只怕要活着出京城只怕很难了,若是不喝又只怕很难活着出这间“台上”……“
那人听了这话,很赏脸的笑了一声出来,微嗔地瞟了宫秋一眼说:“你才回京城几天,倒把这拍须遛马的功夫学精进了不少。唉……你也不用哄我,你现摆着江南的花魁给你做小厮,哪里看得上我这样的货色。”
宫秋看那人怨嗔的样子倒有几分认真,想到江南的种种,也不便说话,正尴尬着,好在那边尹如凡大约在绕了不少圈子以后终于赶到了这里,正漫天漫地胡诌着赶上前来。宫秋正好借故执了壶为尹如凡斟了一杯酒,招呼他坐下。
尹如凡一脸的受宠若惊状,一双桃花眼在宫秋和莫及身上来来回回的瞄,说:“怎么着,不像啊,刚刚出什么事了,小莫不会是你的狐媚功又上了一层把我们这位给迷昏了吧。今天竟给我斟酒了,我这小肠小肚的可经不起惊吓。快点把他的魂还了吧,要不等他清醒过来又该找我不痛快了。”
莫及听了他的话神色未动,只是意味不明的抹了一味笑容在脸上,端了酒杯轻啜。宫秋却是淬了那厮一口,骂道:“呸!你÷也不怕闪了舌头,莫及你快把他一顿棍子打出去吧,省得在这里丢他江南尹氏的人。”
“大老远的就听到我们端木少爷的声音了,怎么才几日不见,骂功见长啊。”
尹如凡还来不及反驳,那边就听到一个声音稳稳当当地穿过来了,虽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却十分的霸气。这边听到这个声音的三人却是三个不同的反应——尹如凡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刻意不看来人的方向。莫及却是一脸的兴味,紧盯着尹如凡的脸,直把后者盯得个面红耳赤。
宫秋却是笑了起来,“呦……我说怎么如凡最近越来越张狂了,敢情是有裘帮主在撑腰啊。怎么江南一行,看来裘帮主收获颇丰啊,只是这么刁钻的小狐狸你确定敢要?”
尹如凡的脸在宫秋说完这一句以后已经成血浆色,狠狠啐了宫秋一口说,“我看你今天莫不是昏了头了,什么话都敢说。谁要那个山东莽汉撑腰。你若是再胡说,小心我……”
正说着,那个“山东莽汉”已经走到跟前了,此人身长八尺,十分健硕,容貌周正,额头宽阔,难得的是一双眼睛竟如鹰一般锐利,举手投足间霸气自显,气质颇是慑人。这人对于尹如凡那句话视如不不闻,也不待招呼便坐下,对宫秋说,“什么狐狸,明明就是一只最可爱的猫咪啊。端木少爷自己眼光有差,自然见不得别人的好,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好处……”
宫秋看了一眼已经气得发颤的尹如凡,很明智的决定不再说话。果然,裘四还想说点什么,尹如凡一掌就劈了上去。裘四算是训练有素,看也没看就往旁边一偏,很轻松的避过这一掌,顺势把尹如凡搂在怀里,点了他的穴道,尹如凡就那么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这尹如凡生于江南最大的世家,自小受尽疼宠,加之他年少聪颖,十四岁就中了举人,武功也算是新秀中的佼佼者,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可以说能让他如此吃鳖的也只有裘四一人了。
不过如此受制于人,尹如凡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身份,这会什么都骂了出来,只差没像裘四吐口水了。裘四却不在意,微笑着点了尹如凡的哑穴,干脆直接消音。尹如凡犹不死心,对着裘四一阵的翻白眼。
这下连莫及都笑了起来,宫秋更是笑到不行,但是还是把尹如凡从裘四怀里拉了出来,解了他的穴道说,“你哪里是他的对手,早说过你若实在恨他,就直接找暗宝楼暗杀他,反正你又不是出不起银子。”
尹如凡气的半死,望着宫秋骂道,“你只会说好听的,哪次我要动他,你不护着,若不是有你在,我管叫他死了几回了。”
宫秋瞥了裘四一眼,淡淡道,“唉,有什么办法,如今不是还要他有用么。偏他又软硬不吃,独独看中了你,我能怎么样?”
裘四接过莫及递过来的酒杯,看着两人称斤论两似的在他跟前谈论他,也不生气,只说,“噢,我说小凡怎么这么心狠,动不动就要我的命,原来都是你教坏的。”又说,“小凡,你放心,我必舍不得你的,若是我死了,就让人去江南尹府递上我的骨灰,生虽不能同床,好歹死能同穴,我也不算亏了。”
宫秋也算是见识过他的肉麻的,但是看他这么彪悍的一个人说出这么柔情蜜意的话来,还是忍不住笑倒在尹如凡的身上。亏得尹如凡对他实在爱惜的紧,气到脸色都发青了,也没有把他一把扔到地上。
倒是裘四看他们这个样子,在那边发话了:“端木公子,若是你肯放了他下来,我便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情,也权当作你的寿礼了。”
宫秋看他叫了一声“端木公子”,便知道这人多半是真有一件“好玩”的事情,又听说是寿礼,倒有几分好奇——尹如凡纵然不算江湖上的顶尖人物,但是江南尹家家业极广,又有几辈刻意经营,若论消息灵通,即便是丐帮也未不敢小视的。现在这人倒要在尹如凡面前卖他一个消息,想来必不是什么小事。
他“哦”了一声,不情愿的在尹如凡身上蹭了蹭,笑了笑放开手。
尹如凡看着这人就这么把自己当交易筹码,也不生气,自己倒了一杯酒,用眼睛余光瞟了一眼裘四,显然也很有兴趣。
裘四全然没有被人期待的自觉,再喝了一杯酒,才慢悠悠的说:“澜洲转运史死了。”
尹如凡一听,眼色一动,转头望过宫秋,脸上却不自觉地灿烂起来……
宫秋却依旧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是么,死了?那个转运使自然不会是自己死的,裘四果真是个好帮手,在这个时候推了自己一把,否则,处在转运副使的位子上,必定要处处受压制的,想要建军功实在难上加难……
裘四好狠的手段,一个堂堂的澜洲转运使,在澜洲镇守了二十余载也未出过半点差池,虽说并不是直应边关,但手下握着三万精兵,周转万千军资,竟然死的这么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