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下来,席间是异常的沉默,殊儿似乎也失了往日的伶俐,只静静的呆在一边悉心伺候着。
李聿眼瞧着宫秋失魂落魄的样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面却不断地翻腾着念头。其实以自己的眼线,怎么不知道他在江南做的那些事情。一开始看他挥霍金银四处结交江湖人士,也不怎么在意,只觉得他实在被宠的过分也管的过分了,离了自己自然要疯一阵子的。哪里知道他混迹了两年淮南胆子倒越发大起来了,先是凭着自己在淮南盐运上敛了的银子四处的搜罗人心,后来竟是和江南一带有名的浪荡子尹如凡一行人混迹在一起,秘密建了一座汲鹰庄,专门收罗落魄的武林高手。
这事其实放在李聿眼里倒也并没有什么,就是宫秋实在疯过了头想要做那所谓叱诧武林一类的荒唐事,他也自信能保的住他的。让李聿在意的是,宫秋什么都没有跟自己说,甚至刻意的掩盖形迹并不想让人察觉到他和那座汲鹰庄的联系。李聿心里面的疑惑越深,面上就越加的不动声色,不管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是冷眼旁观,只是这次这个孩子竟然惊动了三皇子,还是……他们早就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牵连起了关系……
李聿突然放下了筷子,微微挥了挥手,殊儿立刻知趣的退下了。李聿抬手持壶过来为正不知所措的宫秋斟了一杯酒。微笑着说,“看你怕成那样,莫非我真能吃人么?我也是一时气极了,不是存心怪你。”
宫秋闻言,愣愣地抬头,只看见那人神色依旧,一径地淡然温和,倒好像刚才突如其来的冷漠不过是一时的错觉而以。
那边李聿又为自己添了一杯酒,也不管宫秋怎样,优雅的端了起来和放在宫秋眼前的那一杯轻轻碰了碰,说:“今天可是你的生辰,原本我还想着你这样的性子就是过了这十八岁也未必就成了大人了,倒原来是我多虑了。宫秋……如今是真成了大人了。这一杯就恭祝你……夙愿得偿,平步青云吧……”
宫秋听他这么说,是知道自己把这人气的狠了,哪里敢端那杯酒,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委委屈屈地望着对面的人。
李聿倒也不介意,自己径自喝了那杯楚地特产的樱花酿 ,略略侧过身子,看着对面那一片尚在含苞中的樱树发了会呆,说:“一开始你和殊儿在说你在江南时的荒唐事吧,怎么一见我就不敢开口了。那时候远远的把你放了出去,就是想着你适合那个地方。如今看来倒是我想茬了……”略顿了顿,李聿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算旧账的口气,另换了个姿势微笑着说:“先前看你的来信,说琴艺见长了,倒原来是和那些才情女子切磋了几番长了见识的。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架琴,我本是不识货的外行人,特意给殊儿看过,说是极好的珍品。就让她端上来你试试,也好让我享享耳福。”
正说着,那边殊儿已经把琴端了上来,用一方红木托盘并一个铜质香炉托了,施施然敬在亭侧的琴台上,而后退在李聿身后/。
宫秋只望了那琴一眼,眼色便灵动起来,心下千回百转,李聿给他的从来都是最好的,便是自己在江南也未曾落下生日礼物,若不是这样,唉,若不是这样……自己又何苦为了他执着……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细细擦了琴再擦了手,这才抬手试了几个音,心下不禁一阵感叹——这忘忧琴果真不负盛名,便只是几个不成曲的单音便已觉音韵清幽,尾音绵延。再抬头看了一眼李聿,宫秋心下一动,便摆正衣袍,郑郑重重地捻起一曲来。
才不过起了一个头,殊儿那好看的眉就侧了起来,脸上是十足的讶意。李聿远不是善琴之人,此刻却也觉出这琴音的不寻常起来。原本抚琴之道讲究的就是“定神绝虑,情意专注”,古语更有说琴音可以观风教、摄心魂、辨喜怒、悦情思、静神虑、壮胆勇、绝尘俗、格鬼神,最是清雅高贵。而宫秋弹的这首曲子,曲调清越,音律悠扬,若是有人此刻一在外面听到,也只会觉得这声音似琴而非琴。只是这略有些怪异的琴音中,李聿觉得心中那一块郁结似乎慢慢地消散了开去,似乎那里端坐着的人,还是那个会仰起一双全无杂尘的眼睛问自己讨要糕点的孩子……
一曲毕了,宫秋拾起白绢轻拭过琴铉,抬头看李聿,那人也正望着他,这一刻的默契,不必言明,两人已经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要的——李聿看到这孩子眼中的坚定,不由得退让,不管这孩子想要什么,功名也好、利禄也罢,总舍不得不给他的,又何苦执着,而宫秋在那一汪潭水般深邃的眼中看到的是不轻易流露的温柔,不由得更执着,不管怎样,一定要称为可以和他比肩的男子,即便……他会娶妻生子或者妻妾成群,当他回头,会看到能站在他身边与他执手此生的不过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