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宫秋醒的时候,李聿已经离开了,但是舍不得起来呢,翻了个身躺在还留有那人体温的床铺上,宫秋心里涌起一种很奇异的满足感。不是不悲哀的,但是也只有和这人在一起才会觉得幸福,明明什么都可以去拥有,明明从来没有人给过他束缚,但是快乐对他而言,不是纵马江湖,不是良朋聚首,也不是权倾天下,而是另一个人偶尔的施予。
宫秋自问也算自负的人,他虽是庶出,但是父亲在他母亲早逝之后,待他如珠如宝,遇到李聿之后更是备受荣宠,便是嫡亲的兄长也要让他三分,更不说他他自幼惊才绝艳,七岁能诗,十岁成章,十六岁金榜题名,不过十八岁便是边疆三品大员。只是无论他如何自负,如何骄傲,终究抵不过命数的安排,原本也觉得惶恐茫然,所以听他的话去江南,在那里声色犬马,骄奢淫逸,算是真真过了一场贪官的瘾,外面那些个知己,篮颜的,红颜的,多不胜数,便是小厮也是冠绝江南的。
却仍然觉得不满足呢,心里面每日都虚虚地空出来一块,陷在江南软糯软糯的烟雨中,周身不得自在,每个月最开心的时候便是收到那人从京城传过去的信封,有时候是絮絮叨叨的问候,只说江南湿寒,让他万不可贪欢着凉,有时候是快马传过去的郑家鸭脯和北直门的水晶饼,有时候甚至是几句不轻不重的训斥,让他不可太胡闹……无论是什么,这边这人可能都想不出宫秋的快乐,便是吃了蜜也不过如此了,就是那些训斥,也要看上好几遍,也亏了他的眼色,愣是能从那些严辞中嚼出来温暖的味道。
这些都不是秘密,漫说京城,就是江南,谁不知道端木宫秋与朝廷最得势的德郡王关系亲厚异常,德郡王待他,简直是比亲兄弟还要疼上几分。所以就是他江南再胡闹,也没有半个人在朝廷里妄言一句,好在德郡王仁厚,多少对他有些约束,也没有出大事罢了。
只是这一次,聿是真的失望了吧……宫秋不禁有些萧瑟,但是再触了身下残留的体温,这人倒笑了起来,便是如此失望,还是舍不得对他不好啊,而且陪了他一夜呢,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宫秋想着,竟雀跃起来,“果然是对我好的,倒也不枉……”
外面的丫头听到声音便揭了帘进来,自然不是殊儿,却也十分灵秀,宫秋是认得的,这正是李聿身边的大丫头。还不待宫秋说话,那女子便柔声问说:“宫秋少爷可是醒了?主子吩咐了,若是少爷您醒了,便早些起来,据说从南边来了一位神医,主子费了大力气请了来,正好为公子治伤。”
宫秋撇嘴,“晶姐姐,半年未见,你越加不待见宫秋了,明知道宫秋生平最怕大夫和老头,偏生一大早就要把宫秋往那里送,也不怕宫秋见到那什么神医,又给吓病了……”
晶儿自小就跟在李聿身边,和宫秋极熟,这会说得倒是客气,其实根本不容宫秋反对便早扶了他,仔细给他穿戴,听了他这话,也不过倪他一眼,道“祖宗,我哪里敢不待见您宫秋少爷,若让主子听到你胡说,只怕才是不待见我呢。主子知道你的乖僻,这次的神医是主子师门同宗师弟,虽然医术超群,但是据说是极有名的美男子来着。前面有些姐妹们看了,说是不输给你呢。你当我愿意服侍你呢,不过是借借你的光,也去看看那美男子。”
说罢一指点在宫秋的头顶,另一只手却为他垫了厚垫子,让他略躺着梳洗,完了又喂他喝了些燕窝稀饭,才让人预备下去,亲自去请神医。
宫秋如一个不娃娃一样任人摆布,心里面却有些诧异,他知道李聿师从离山老人,附属剑门同宗,却不知道,剑门除了剑术、八卦阵法以外竟然还有医术可以传世,更不知道剑门的这一辈竟然还有如此出众的人物。
正疑惑间,那边晶儿已经引了一个人进来,宫秋隔着一层竹帘也不大看的真切,只觉得那人隐约七尺身高,乌黑发髻,雪白肌肤,步法庄重怡然,虽是一身朴素粗布,却只觉优雅雍容。待走得近了,宫秋更觉得这人眉目清丽,笑容雍容儒雅,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那人见宫秋一双大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竟是一动不动,倒有些无措起来,勉强见了礼,却看见宫秋那神色更加古怪,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还是晶儿伶俐,一面招呼这神医坐下,一面挨了宫秋,笑说,“这下可看见了吧,可算被比下去了,慕神医可该早来,看我们这位都成傻子了。”
那幕神医笑的十分腼腆,嘴边露出来一个小酒窝, “在下慕染,可不敢当神医之名,早听说端木公子惊才绝艳,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旁边的晶儿看宫秋依然一副傻傻的样子,悄悄碰了他一下,这人才似乎回过神来,“你是慕染……剑门的少主?”
“啊……是。”少年又笑起来,嘴边的酒窝更深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