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只雄鹰,这里就是一片美丽的草原。”
当时,没有意识到雄鹰和草原的关系,现在觉得草原和绵羊更有关系,而雄鹰和天空似乎更应该联想到一起。
我一直记得那位高厂长的讲话,在分厂建成的时候,他站在我们面前慷慨激昂。现在,我们俨然是一群小绵羊,在草原上尽情吃草,然后,咩咩的叫两声,也不知谁是我们的妈妈。因为草的原因,我们更关注于大地,也明白了雄鹰和草原的比喻。
一到保健路,就有一股青霉素的味道,瑞雪的人,身上都有这个味道。虽然很多人都这么说,而我们却感觉不到,有人还调侃道:“我们身上的味儿,能治病救人。”可不管怎么说,瑞雪的效益还好,听说很多国营工厂已经发不出工资,而我们还有奖金拿,相对于外界,还是挺知足的。
走进工厂大门,开启一天的循规蹈矩。
差十分钟八点,不知厂里的大喇叭正播报什么,反正大多与我无关。通勤车陆续在路一侧停下来,有幸坐通勤车的干部职工鱼贯而出,往车间里去的人脚步匆匆,去办公楼里的人气定神闲。
粉针车间四楼有三道工序,洗瓶、压盖和包装,我在最后一道工序包装组,具体工作是推推车和打打包什么的。上楼换过衣服,同老韩师傅打个招呼,他是瑞雪的老工人,我们几个小年青私下里了都叫他老油条,他专门负责打包和机器的维护。在仅有的几个小青年中,他对我始终不很待见,尽管我每天完成了本职工作,他依然觉得我不像个工人的样子。这可能与穿着有关,与走廊歌星有关,与自命清高有关,用东北话总结就是:有点儿隔路。
这个组大部分是女人,女同事们陆陆续续来到工作台,年龄小的叽叽喳喳,结过婚的插科打诨,她们的彪悍是有名的,连老韩这样的老油条,也时常在她们含沙射影的荤话中,败下阵来。有人拍了我一下后脑勺,回头看是黄姐,心想,吃豆腐也吃不到一个正地方,一天天的瞎鼓捣。
看到范斌和周雷正和老韩说着什么,我也坐了过去。老韩看看我,又看看黄姐说道:“这个老黄,一看就是旱的不行,土地都裂缝了,”然后又指了指胖乎乎的孙亚兰道:“这娘们儿一天红光满面的,一看就是饱受摧残。”经常受老韩熏陶的范斌深以为然,表示自己找对象也找个胖点儿的,起码手感好;而周雷刚好相反,打算找个瘦的,让她在自己手里变成一个胖老婆。
自从和蔡想分手后,便一直单着,可能是伤的比较深,伤的不只是感情,更是我的自尊。当初是她追的我,女孩子的追,当然不是那么明显,而是没事就往你身边凑,嘘寒问暖中,便日久生情,我现在仔细捋一遍,不知道我们之间算不算爱情,说不算,可干嘛我会那么痛苦。我始终记得她妈的不屑眼神,好像我就是一个火坑,一个泥潭,一个穷掉渣儿坏蛋,最后一点儿我认,我是穷了点儿,但没有掉渣儿。
对于范斌和周雷的乐观,我有些迷茫,但清楚一点,找对象最好别找一个单位的,好与不好,成与不成,它都像一副枷锁,并且你的额头还会刻上横批“鬼见愁”,而你的两条腿就是一副对联,上联刻着“日日思君不见君”,下联刻着“夜夜怕鬼变成鬼”。
包装组有四条贴商标的流水线,一条线上大概有七个人,其中由一个小组长负责。用机器贴青霉素的商标,人工抓瓶到包装盒里,这需要熟练的技术,不然会造成流水线的瘫痪,我有时不忙,也上去替换一下平时要好的同事。有一次,一个女同事上厕所,让我就替她一会儿,而对面那个三十来岁的楼姐,不时的用腿蹭我的腿,弄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真是莫名其妙。
过后,才回过味儿来,觉得“好险”。
听说一楼绿化组就出了种风流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受不住三十多岁小媳妇的勾引,从而引起一系列狗血的纠纷,那个小伙被单位开除,而小媳妇在家里的威逼下差点自杀。工厂里尤其热衷于传播和评论这种丢人事儿,结果弄得沸沸扬扬,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之后,我就很少上去帮忙,但碰见她还是主动打招呼,装出啥也不知道的样子;而楼姐不是盖的,还是一天嬉笑怒骂的泼辣风范,时不时掐掐我,掐掐范斌,有时连老韩也不放过。
这时,组长许姐进来,各个环节检查一下,催促还在换衣服的赶紧快点。周雷不停滴打着哈欠,老韩问他昨晚是不是打麻将了,周雷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我和周雷在休息日偶尔打过麻将,最近没有一起切磋,估计他又和维修组的那几个战斗去了。
远处压盖组的机器已经开动起来,我便想走过去溜达一圈儿。来到走廊,透过明亮的玻璃窗。面对一个个穿白色无菌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压盖英雄,还很难分清谁是谁。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时不时往里瞄一眼,见有人隔着玻璃同我打招呼,原来是孙国峰,这货经常开小差儿跑出来抽烟被我碰到,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人,那个人冲我笑笑,虽然眼睛不大,但像闪亮的小星星,一看到她就想到了瓷娃娃,但又被她妈那个老妖婆形象所淹没。上次,就是被我那未来丈母娘干黄的,感觉心里落下了病根儿。这样的,还是敬而远之吧!
经过洗瓶组,见他们已经忙的团团转。前面就是段长办公室,我打算到门口“视察”一圈儿后就回去。见柔弱的段长正从办公室里出来,见我说道:“开始忙了,你还瞎转悠啥?”
段长在这层楼最大,我却最不怕她。一生气自己脸红结巴的苗段长,技术员出身,柔弱(老韩认为是温柔)的性格,全段的人都不怕她,然而,却最拥护她,都是嘴贫动作快式的听话。我傻笑一声儿,一路小跑回到包装组。
一支支白色晶莹的青霉素已经从压盖机,经传送带,传送到包装组。在蜡锅上蜡,传送到贴商标装盒的机台,一盒盒再分别装进纸箱。然后,该我们忙了。
我们是爱厂如家的,虽然有多有少;我们是感恩的,虽然,时常发发牢骚;我们生产青霉素,我们也要有青霉素的精神。唱高调是我们的必备技能,把低调交给凶猛的岁月。
正在胡思乱想。组长许姐喊有我的电话。我走进办公室,原来是安塞冬打来的。昨天我们几个分别留了电话号码,我家没有电话,就把单位电话留给了他们。电话里,她让我下班后去她家找她,说是要把书和磁带给我,因为组长在旁边,我也懒得交缠那么多,索性就答应了。
许姐看着我说道:“小姑娘很有礼貌,说话好听,你对象?”我说只是朋友,许姐不信的表情盯着我,我再强调道:“真不是”?她转移话题道:“全厂下月要搞足球比赛,你去办公室找一下团支书,你以前组织过,去帮帮忙”。我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答应去看看。
记得刚到瑞雪厂的时候,因喜欢足球,就组织了车间的十几个志同道合的小年青组队,同其它车间以及附近大学的球队踢过几场球,有些小小名气。却被分厂任命的青年带头人看不顺眼。第二年,厂里举办足球联赛根本就不给我报名,结果,他不了解下面的详情,弄了五六个高壮威猛的篮球健将上去,被其它车间一顿削,丢尽了粉针分厂的脸。
走出组长办公室,听到机台上传来豪爽的笑声,及附和着的银铃般的笑声,感觉枯燥的工作中,也有枯燥开出的花朵,倾听花开的声音。继续打包、封箱、推车。一上午不知不觉的过去。
拿着饭盆和周雷来到食堂门口,看见动力车间的几个“老流氓”在池子里刷饭盆,看着走进食堂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时品评论足,然后还发出淫荡的笑声。之所以大家叫他们老流氓,可能是因为动力车间男多女少,并且光棍儿多,我们私下里都认为他们是憋的。
几个老流氓旁若无人的走进食堂,我们跟在后面,看看今天多有什么吃的。
打了份儿烧茄子加米饭,我比较爱吃烧茄子,周春雷打了份儿鱼香肉丝,筷子上串了四个馒头,同样的菜,厂里比外面大概便宜不少。我们找到较空的桌子坐下来,看见桌上正有一个人在吃饭,再仔细看,原来是大厂长。我们也经常看到他一个人来食堂吃饭,说实话并不感到稀奇。虽然他蛮平易近人的,但坐在一桌,还是有些拘束。
刷完饭盆,我们一起到小广场溜达溜达。
不知哪个车间的人正在小广场踢球,想起厂里联赛的事,就打算上去舒展一下。把饭盆交给周雷,加入少人的一方。大概踢了十分钟,动力车间的四个老流氓也加入进来,六个人变成十个人。
由于底子好速度快,一个老流氓见防不住我,就使坏绊我,害我摔了一跤。只是随便玩玩,他这样就有点儿过了,我站起来就给了他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另外三个老流氓围了过来,周雷见状也赶紧过来拉架,绊我的老流氓伸手打我,被我反手抓住手腕,两个人较起劲来。
这时,周围的人逐渐围了上来把我们拉开,老流氓依然叫号道:“小兔崽子,你知道我是谁不?”我指着他鼻子骂道:“我管你是谁,出了厂大门我整死你,”见我如此嚣张,老流氓不甘示弱,继续污言秽语。我直接告诉他我是谁,他们一看我是真不怕,似乎很有底气,也就劝老流氓算了。周春雷赶紧拉我回车间,我也借坡下驴。
周围看热闹的还没散去,好像我们打的还不过瘾,充分证明了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这个道理。我知道他们大多是纸老虎,也就在工厂这小圈子里装装犊子罢了,事儿大了谁也受不了,等真面对社会上的刀枪炮时,也只有装孙子的份儿。回到车间,沾湿毛巾把脏的地方擦擦,然后跑到压盖那边去洗个澡。
下午的工作依然如此。其间,许姐问了我中午打架的事情,我简单叙述了一下。她劝我脾气别那么大,说我文质彬彬的一个时髦小青年脾气还挺火爆。一个工厂那么多人,怎么会没有摩擦呢?所以,一场小闹剧也没有掀起太大的浪花。
下班后,直接到哈医大下车。
按响了安塞冬家的门铃,这次安塞冬的妈妈在家,她妈妈有些富态,戴副眼镜,也不知道是近视镜还是老花镜,我主动叫声阿姨。在客厅稍坐一下,他妈妈问我多大了?做什么工作?什么学历呀?结果被安塞冬阻止,把我叫到她房间里。她问我吃饭没有,我说吃过了,这明显骗人的话实在体现不出人的智慧,安塞冬见拧不过薄脸皮的我,便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盒饼干让我将就一下。
我拿起一块饼干叼在嘴上,看到桌上我的《企业形象设计》,就想拿起来想赶紧走,安塞冬道:“你这么急干嘛?”我又不能直说看见女孩的妈我就害怕。安塞冬跟我说,这次让我来,主要是想把我们上次唱的歌,再唱一次并录下来。
我诧异!
便问道:“你妈在家,不方便吧?”
安塞冬道:“我妈不管这些,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能歌善舞呢!”
那好吧。
不过,这次要唱粤语版的《现代爱情故事》,我让她找来歌词我再熟悉一下。她把窗户关上,又过去把门紧了紧。我让她给我杯清水漱漱口,两个人弄得好像要干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我们用几分钟酝酿下情绪,又校对一下字词的发音,她打开录音机,前奏音乐响起。
别离没有对错 要走也解释不多
现代说永远已经很傻
……
情尽时就要放过 我怎会想穿心窝
若是厌弃了再不蹉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