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
老爹在炕上在摆弄象棋,左手还拿个棋谱。我调侃道:“胡同儿冠军,我们切磋一下如何?”而任家亮同志老神在在,眼皮未抬道:“边儿去,你个臭棋篓子不是那块料。”结果,在老爹一副高手风范面前,无趣的打算去豆包家看看,老妈说今天下午豆包来家找过我。
大约七八分钟,走到大有坊的一个胡同口,“豆豆小卖部”的灯光还挺耀眼,豆包他爸这个老抠门还真舍得镶个大灯泡。走进小卖部,看见豆包他姐窦怀琴在发呆,见我进来便喊道:“呀!青青来了,”我摸摸鼻子回道:“姐,都多大了,还叫小时候的外号”,她表示“青青”蛮好听的,叫着亲切,我无奈表示随意吧,还没问豆包在哪儿,窦怀琴便回头喊道:“老三,青青来了。”
哎!关于青青。
是我初二的时候,给全班女生起了很多恶心的外号,什么白骨精和绿豆蝇之类的,尤其是给一个长得丑的女生起个外号叫“噗”,就是一拳照脸上去的声音。最后引起女生们众怒,她们团结起来给我起外号,在众多的外号中,赋予了我“蟑螂”的鼎鼎大名。
一段时间后,因为在几何课上挑战老师权威被请了家长,被我那凶神恶煞的父亲回家一顿老拳,打了个“乌眼儿青”。来到学校,班上女生们偷偷地拍手称快,在我强大脸皮面前,倒也没有让她们找到过多的快感。
可是,在“乌眼儿青”刚下去没两天,在一次同小师兄洪洪切磋武艺的过程中,我偷袭不成,却被小师兄失手又送了我一个“乌眼儿青”。可想而知,一次是偶然,而连续就有了必然的故事。从此,“蟑螂”就变成了“青青”,听着生机盎然,背后却是一把辛酸泪。
额头一道疤的豆包走了出来,他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我们来到外面路灯下。沉默一会儿的豆包说道:“下午听你妈说任沉鱼要结婚了,她才多大,怎么这么着急?”我问道:“你找我就这事?”豆包道:“不是,有别的事儿。”
豆包喜欢我妹,我当然知道。
可能是因为兄弟的缘故,豆包认为,如果和我妹谈对象一定是要奔着结婚去的,不能像同别的小姑娘那样玩玩而已,所以,虽没有表白,但都心知肚明。可半路却杀出来一个殷勤备至的王激光,让豆包感到无奈和无助。
结婚住哪儿啊!
他们一家七口人,除了父母和四个孩子外,还有一个奶奶。本来就住的紧巴巴,根本解决不了他结婚的住房问题,而且,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为了早点出来工作,缓解父母压力,他高中没毕业就出来工作了。
虽然,我妹小时候对豆包哥长哥短的,但毕竟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观念和感情主见,并且,我爸妈更关心那些实际的生活问题。我告诉豆包,王激光他爸是教授,专门给他们在红旗大街的公寓拿来做婚房,虽然条件没新家属楼好,但过日子足够。
话题对豆包来说,有点儿沉重,我便转移话题问他别的事。原来是林忠武要邀请我们一起过两天去肇东玩儿,说是去他们家小保姆的村子。我说道:“这有啥好玩儿的,我姥姥家就是农村,小时候经常去,不新鲜。”豆包说道:“他们是官宦人家,当然觉得这些新鲜,听说他爸最近在畜牧局升副局长了。”毕竟是老同学,还一直是死党,林忠武这货家里好吃的也被我们祸祸不少,想想聚会是必要的,想多了,友谊便会有杂质。于是,答应抽时间一定去。
豆包问我有没有小路的消息,她口中的小路是我初三时的同桌,她是个日本遗孤,中国名字叫孔羽,回去日本一趟后,便有了个日本名字——路纯子。我不知道她算不算我的初恋,那时候年纪还小,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我们最近的接触是拉过彼此的手,而且只有一次。我们之间有过误会、有过敌视、有过欢喜、有过心痛和不舍,但就是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
后来知道了!
这就是我的初恋,那么早,却刚刚好。傻傻的少年,天真的少女,懵懂的情愫,赋予青春一份纯洁的礼物,我们像两只稚嫩的鸟,虽然不能远走高飞,但每一次煽动翅膀,都给荏苒的时光增添灵动的色彩。高中后便没有她的音讯,她飘扬过海回去自己的故乡,起初,还能收到两三封她的来信。
再后来!
后来被岁月掩埋。
回到家里,爸妈都还没有睡,估计是在等我。妈妈说锅里蒸了馒头,省得明早没时间做饭。她同我爸结婚的时候,大多家务都不会做,都是后来跟学的。妈妈在家排行第二,虽然生在农村,却从小聪明伶俐,受到姥姥姥爷的宠爱。尤其还学习好,后来考进了哈尔滨师范学校。而爸爸年轻时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反而什么家务都会做。
妈妈毕业后在小学当老师教书,结婚后,到哈尔滨算盘厂工作,春风得意的时候曾做过车间主任,后来车间出了事故又做回工人,因为在那一代人中妈妈算是个知识分子,厂领导念其旧情,让妈妈负责一些文字工作,尽量让其少干点儿活。
爸爸后来开玩笑说:何秀芬同志当初要不是气运不济,估计现在都是厂长啦。对我来说,那个风风火火,对外严肃,连扑克都不会玩儿的妈妈,其温柔的一面都给了这个家里。
而爸爸和大庆的大伯,前两年给我讲过老任家的历史。
大概是在我曾祖父那一辈三兄弟,从山东德州一个叫慈家庄的村镇闯关东到哈尔滨,排行第二的曾祖父任凤歧是个木匠,经过勤恳辛苦的打拼,在这座城市里开了间木匠铺,并购置了房产。但因他不识字,店铺的大部分收入,都被奸诈的账房先生贪污,而自己的生活却很拮据。
任凤歧给自己的三个儿子分别取名守谦、守让和守信,我的祖父排行第二,名守让,字恕秋。这些名字,都有明显的儒家文化色彩,估计是曾祖父专门找旧时文人给起的。他作风正派,不抽烟也不喝酒,愿意做善事,妻子去世后便终身未娶。后来,他一心吃斋念佛。在九一八的时候,一颗炸弹落在了房顶,奇怪的是却没有炸,他说这都是积德行善的结果。
祖父少年时长相俊俏,口才伶俐。长大后来到双城道立中学念书,据说每天做火车上学放学,因经济困难,受到不少刁难受。毕业后,他从事了教育行业,在工作中认识了我奶奶,两个人日久生情。奶奶是满族,名叫关玉清,字洁如,长相端庄秀丽,优雅而有品位。她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女性,在学校里教授数学、音乐和美术,尤其擅长画人物和风景,多为孩子们喜爱,及周围人的称赞。
当时奶奶已经有了婚约,但仍然义无反顾的要和祖父在一起。祖父古文造诣较高,为人正直,虽然家境显然不能与之相比,可我毕竟亲眼看过爷爷的照片,那在那个时代都不输于任何男人的容颜,简直是女人的梦魇。
解除婚约,需要五百大洋,在当时社会普通民众之中,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偏偏这时候,正赶上家里与账房先生打官司,祖父经过艰难的取证,好在终于打赢了官司,拿回多年被账房先生贪污的钱财。爷爷和奶奶两个人,最终如愿以偿,组成了幸福的家庭,也有了我们这些后代。
我对爸爸调侃道:“老爹,听说你是吃奶妈的奶长大的,在旧社会你岂不是属于剥削阶级?”我爹一听有些不愿意,你都听谁瞎说的,你没看见咱家户口本上写的是“城贫”吗,就是城市里的贫苦人。我妈在旁边帮腔道:“我才是地地道道的穷苦农民出身。”哎!往事不堪回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时,父亲是家里的老小,奶奶可能是因为奶水不足,我爹就成了小剥削,而成年后的日子充满坎坷。他不太愿意提上一代的事,可能珍贵的东西更喜欢藏着心里。
关于家史,很多都是大伯告诉我的,因为年龄原因,他那时已经能记住很多事情。大伯的乳名叫大中,当初还是曾祖父给起的,是伟大中国的含义,曾祖父虽然是文盲没有文化,但却具有家国情怀,影响了我们一代又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