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暗暗的门缝,一道羸弱的晕黄光芒纳入他的眼睛,眉间微蹙,素秋莫不是在等自己,这样想着,他下意识的朝着那台灯笼罩的地方看去,只见素秋整个人微微倾斜着,单薄的身子明明是坐着的姿势却早已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了。
兆麟放慢步子走了进去,缓缓的走到她身边,素秋半卷曲着身子,宽松的真丝睡裙裹着她的玲珑的身子,赤着的脚微微落在裙外,手中握着一本摊开了的硬壳书,已经读了大半了,那是他书房里的外国书,她原本是坐着等他的,却等的倦到睡着了。
他这样望着她,心中一怔,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的如此近的欣赏过她,微微一笑,他屈单膝蹲在素秋面前,静静的看她,她的素秋,一张如婴儿般恬静安详的脸上,乌黑浓密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睛,小巧灵敏的鼻子如同是戏水的孩童,红润的嘴唇如樱桃般诱人,嘴角挂着一抹轻如水的笑容,他不由的附身想要亲吻她的嘴角,一心抓住那一抹一纵即逝的笑容。
他的脸与她隔着睫毛的距离,他的唇就在她的唇边,暮然间,素秋睫毛微微一颤,美丽的眉毛暮然轻抖,仿佛是扯动了瘦弱的双肩那里也瑟瑟抖动起来,手上一松书本掉到地上滑进深毛地毯里,兆麟看着她的颤抖,一阵凉意自背后拂过,他扭头朝那凉意望去,居然是露台的门大敞着的,寒风正无声无息、鱼贯而入,心中一阵疼惜,这个女子真不懂得爱惜自己,他这样想着已经伸出大手抱她,要将她抱到床让她好好的休息,素秋听见他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迷迷糊糊的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你回来了。”她朦胧的双眼望着他,倦懒的说着下意识的伸展着发麻的身子。
“你怎么不在床上睡。”他低低的斥责话脱口而出,见她一双脚摩挲着穿上拖鞋,微微站起身,原本打算抱起她的双手顺势扶住她的腰帮她站起身来。
“我没睡,我在等你,”她望着他略带疲倦的脸,伸手抚摸他的脸,轻轻着,“累不累……”
“不累,”兆麟吻了吻她的手心,口中低低的滑出一句之后,低转了话锋道,“以后,不准坐在沙发上等我。” 他知道她在等自己,这让他欢喜有疼惜,但他更希望她好好的休息。
“我喜欢坐在那等你……”她懒懒的说。
“那你也要穿的多些,”兆麟剑眉一拧,温暖的双手隔着她的衣料搓着她冻僵的胳膊,佯怒张口道,“你居然连露台的门都不关。”
素秋望着露台,那是可以俯瞰整个花园包括大门的露台,她盈盈一笑,抱住他道“我不过是怕自己睡着了,敞着提提神。”她不愿告诉他,其实她这样敞着露台,是为了可以第一眼看见他回来。
“提神?”他眉目皱作一团,终究一笑道,“不知是那个女人,提着神还能睡的深沉如猪……”
素秋听他见自己比作猪,一时羞恼,伸手狠狠的掐了他的胳膊,兆麟吃痛,深吸一口气,抱着她的手颤动一二,闷声道,“谋杀亲夫……”
素秋笑着脸一瞬间凝结,他却再仔细不过了,他知道她一直都是个在乎名分的女人,她没有明说,她没有要求,不是她不在乎,而是她倔强、她骄傲。刚刚的‘夫’字定是刺痛了她,然而他只是深深的抱紧她,没有说话,没有许诺,他认定了她会是自己唯一的妻子,可是此刻他的雄图伟业容不得他许她婚约,分心和伤害总是他不愿意的。
素秋温顺的倚在他怀里,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说话,眼睛却几分哀伤的看着露台门上的帘,这是纱织印花的棉质白帘,如同莹莹的天河一般涓涓流淌着盈盈月色,那白帘的底端挂着无数个小毛球,寒风吹拂着白帘,那些个小毛球随风摆动,发出轻巧的沙沙声,声声打在她心里,她的心情五味成杂。
她和他在一起也是很久了,除了知道别人叫他沈兆麟,称赞说他是南方来的商业骄子,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唐氏集团支持,原是在香港、现是在汉中都数不清的商行,更了不得的是‘商人入仕’,即将坐稳本省财政厅长的位置,差了不过是北平的一纸委任书……
可是,这些事、这些和他有关的事,她都是看报纸、听婉婉、听下人,听了无数个旁人说的,只有从来没有听他本人说过,她告诉自己他不亲自说出定是有他的理由……只是,真真假假,琉璃万象她虽然看不分明,却也知道不会只有这些,他是雾一样的男人,身上有些无数的秘密,她不是不想知道,只是她不愿也不会问,她信他不逼他,有的事总归是男人的事……
“再这样站下去,天都要亮了……”他轻如羽的声音拂过她的心头,拉回她的思考。
“兆麟,我问你……”她动动嘴,欲说未说。
“什么事?”她在自己怀里一动未动,他也不会移动一分一毫。
“你还记得,当日在青楼门前救我的事吗?”她问。
“当然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吗?”她微微侧脸,口中低喃。
他脑海里忆起那日她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完全没发觉她的低迷,口中说,“当时,我对自己说,你要是有什么,我就叫那群混蛋陪葬。”
“兆麟,如果当日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任何一个其他的女子,你还会救她吗?”素秋平静的声音突然提高了音量,道,“或者,根本就不是女子,是个不相干的人。”
他心中疑惑,大手板正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只见她眼底藏着什么心事,到叫他看不清、找不着北,他讨厌这种感觉,反问说,“怎么这么问?”
“兆麟,今天,我和婉婉在街上看见一群警察在殴打一个男人,他们将他打的遍体鳞伤……”素秋说着突然睁大眼睛,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里一丝颤抖,“可那个男人居然没有反抗,最后……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