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的檀香,点在芷念的床畔,像烟雾般朝四周散开。令人心静的香气,让芷念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开,舒展开来的面容褪去几分忧心,安雅的样子令人心疼。经受这么多的苦难,可命运的玩笑仍然在继续。仿佛要把她的意志彻底摧毁,命运才有可能停止玩闹,还她自在的平静。
芷念躺在床上,浩旭放下床幔,隔开喧闹的世界。浩旭看着站在原地忐忑不安的韶韫,亦缓和了语气:“幸好芷念母子平安没事,我不是让你小心照顾她。她如今怎会弄成这样回来?”
“我不知道……我先跑了出来,我不清楚柳岳锦跟芷念说了什么?”韶韫原本还沉浸在柳岳锦告诉她真相的噩梦中,后来见芷念发生意外,她的心思完全被打乱不知应该解释合适。
“算了,你也下去休息吧。文词,照顾好你家娘娘。”浩旭平平地嘱咐,挥手示意两人下去。
文词诧异地点头,她搀扶韶韫往门外走去。皇上回来得如此无声无息,怕是要对后宫进行清理。小姐内心的苦闷无人理解,只有她陪在小姐身边陪她解闷。刚才究竟发生何事,能让向来沉稳做事的小姐,恍然间突兀地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百思不得其解,却不敢打扰韶韫。
颜唯宫的内室,浩旭倚在窗台,闭上眼睛冥想。他攥牢从芷念手里拿出来的泛黄纸张,心头掠过阵阵疼痛。他无奈地在嘴边泛出苦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这样的东西,竟是以差点失去他们孩子的代价换回。现在的他才确定,皇位并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其实四年前他得知芷念死讯的时候就明白,只是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后来的他,多少掺杂了私心。如今,他再次确定心里的想法。芷念无可取代,他宁愿牺牲自己。
浩旭把东西往自己怀里一藏,思虑到得找人安排送芷念出宫的事情。如今的局势之下,芷念出宫得快点儿择良机。否则留在宫中只会碰到更多的刁难,让她精力疲惫。他拍拍手,暗卫上前。他压低声音吩咐:“准备上次朕交代你们的事项,快点儿着手安排。不日,需要用到。”
暗卫沉着地点头,身形一闪消失不见。浩旭舒口气,暂且先这样。他关上窗子,转身看到徐嬷嬷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浩旭觉得他选对了人。毕竟徐嬷嬷,算是老人。
“奴婢给皇上请安,娘娘现在还睡着?”徐嬷嬷行过礼后,看眼芷念。她微微叹息,将手里的汤药放在桌上。她走到浩旭身边,欲要又止,到底要怎样说才是对娘娘最为稳妥。
“徐嬷嬷,有话直说。”浩旭察觉到徐嬷嬷的犹豫,扬起丝浅笑,不禁先出言相问。
徐嬷嬷跟宸妃多年,要不是为了照顾芷念,她想必也不会离开伊人宫。只是现在伊人宫不复从前,所有的东西都在转瞬间崩塌。念及过往,大家的心里不免堵得慌,索性撇开不谈。
“皇上,能不能……”徐嬷嬷曾经见证过浩旭的出世,现在看他风姿隽永,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但她同样是芷念的人,得为自己的主子考虑。她踌躇会儿,措辞严谨:“皇上!奴婢以为娘娘应该出宫去避避风头,身子再禁不起今天的折腾。若奴婢的话稽越,希望皇上莫要怪责。”
浩旭赞许地点头,果然是他身边出来的老人。他附和地补充:“你说的不无道理,宫外虽然说不上多安全,但总好过宫里的争斗。朕正有此意,让他们帮芷念找个休养生息的地方。”
“奴婢替娘娘谢过皇上。”徐嬷嬷猛地跪在地上,给浩旭重重磕了三个头。当她看到娘娘失魂落魄地狂奔,她就明白娘娘应是放飞的小鸟,而不是囚禁在皇宫这个巨大的牢笼,折断飞翔的翅膀。或许停留的时间不多,但总能放松自己的情绪。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希望顺利。
“徐嬷嬷,你和可燕好好帮我照顾芷念。她的脾性有时候比较孩子,有你帮衬,我留在皇宫处事也能放心。”浩旭的语气沉重,压得徐嬷嬷透不过气。他的目光牢牢盯住徐嬷嬷坚定的神色,将一颗提心吊胆、不得安宁的心重重放下。他再望眼芷念,打开药盒,端出药碗摇匀。
芷念陷入深沉的梦魇,千百种画面在她脑海浮现。她下意识地抓紧被单,不让自己迷失在重叠的幻境。她的梦似乎回到进宫前天,细润的雨丝飘拂过她的脸颊,她步入“天下第一”酒楼,然后遇到小时候的他。那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浩淼就是曾经的淼,所以才会错过。
后来她进了皇宫,遇到浩旭。再后来浩淼帮她逃过选秀,直到他们相互喜欢,甚至有过刻骨铭心的相恋。但是到了后来,他们擦肩而过,丢失美好。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她摇身变成为芷妃娘娘。可惜那些可以永恒的瞬间,再难用手抓回。细沙从指缝落下,像是时光不肯回头。有些人注定了结局,怎么能推翻前面的设定,重新来过。因此,走到这步已是不易。
仿佛是把从前发生的一幕幕重新在芷念的眼前掠过,勾起她所有的愁思。儿时的欢乐,童年的糊涂,成年的悲哀……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她的内心是否痛苦,然后透支完她的情感,便把她狠狠地丢弃在一边儿。不会有人再去管她的感受,冷眼相待她的狼狈。
奈何桥畔的溪水,灵透无比,映得人影卓越。她要问守在桥头的阿婆,讨杯汤水,试图忘掉自己的烦忧。如果选择忘记,干脆清空所有的回忆。她曾说保留回忆,因为记得痛苦,但也不愿抹煞以前的零星幸福。她犹豫地将汤水放在嘴边,只要抿口,全都烟消云散。
“娘!”奶声奶气的声音,微弱地响起。牵动她心间的心弦,让她停住手里的动作。她蓦地回首,眼见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溢开笑脸望她。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向她靠近。
“咣当”,手里的汤碗磕落在地。她伸开双臂,快步跑上前去。她抱住孩子柔软的身体,心随之软得跟水一般。她“趴”声,吻在孩子粉颊上。挥开眸子的黑暗,满是亮堂的光明。她紧紧抱住孩子,坚决不松手。这是她的孩子,她希望老天爷能真正对她厚爱一次。
“芷念,芷念。”浩旭温柔的声音打碎芷念的琦梦,让她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擦去芷念额头的薄汗,内疚布满她的心房。芷念今日如此,全是因为他。他不是好丈夫,更不是好父亲。
芷念迷糊地睁开眼,紧张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她惊慌失措地抓紧浩旭的手臂,慌张道:“我的孩子?”微凸的感觉在她的手里溢开来,让她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芷念?”浩旭略显担忧地拂开芷念的发丝,直直地捕捉到芷念嘴角的笑。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难道她进过这样的事情仍能笑出声。他扶芷念坐躺好,柔声安慰:“你放心,孩子没有事情。乖乖躺好,药已经好了,我拿来给你服下。”
“恩。”芷念只能懵懵地点头,她还没有从那样真实的梦境醒过来。她愣愣地喝着浩旭给她端来的药汁,不知不觉一碗见底。浩旭又忙着给她嘴里塞了蜜饯,让她躺下。
浩旭把药碗一放,握住她的手,整合下语句:“芷念。你放心,凡事有我。你只要安心去休养就好,不用担心太多。你还有我们的孩子要照顾,做好这个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答应你!”芷念没头没尾地说出这句话,留在宫里有那么多的不开心,出宫或许真是种解脱。梦里的感觉告诉她,假使想要保住孩子,起码得让自己开心。孟婆汤能抹掉前尘往事,却封闭不住一个为人母的感情。
“好!”浩旭的眸子猛地一亮。他还以为要劝说芷念同意,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没想到芷念昏睡醒来,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手指揩去她嘴角的药渍,轻柔道:“等我忙好这里的东西,便过去陪你。徐嬷嬷和可燕是可靠的人,你只管安心休养。”
“恩。”芷念收起笑,木讷地点头。她侧过身,闭上眼睛思索。
浩旭的动作很快,马上就给芷念安排好出宫后的生活。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芷念就在这样的氛围下离开生活将近一年的皇宫,留不下分毫的回忆。
永定郊外的深山别居,很是幽静。芷念满意地点头,对着随行而来的浩旭,勉强笑言:“浩旭,你万事当心。”
“你注意身子,我会赶在孩子降临前来的。”浩旭怕外面风大,连忙拥着芷念往里面走。
浩旭推开门,扶芷念坐下:“屋里的陈设有些简陋,不过外面种的东西,大多是你们需要的。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我身边的荣公公。他会每个人定时来这里一趟!”
“恩,我明白了。”芷念神情倦怠,不想说太多。先前忙完柳岳锦的丧事,虽不用她操劳,但看在眼里仍是难过。
“好!”浩旭不便说太多,再次嘱咐徐嬷嬷过后,匆匆离去。
别居里,只剩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