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的宫殿漆落,大体的墙出现了摇晃的架势。破败的宫殿,萧肃的场景。
春日温煦的风吹进里边,变得凉意飕飕。每走一步,地板上的灰尘就会扑面打来,呛得人直咳嗽。枝头鸟凄厉的叫声戳得人心惊,忙不迭地往前面赶去。越往里,光线越暗,直到后面只留下朦胧不清的影像。这样的生活,如何能让一个原本胆小的人熬过四年,终做了大胆的事。
殿内空洞的声音,由高到低,呜呜咽咽。芷念听着,心里的愧疚再不能说不出。今日的景象,到底是谁的错?若是苏叶萱那时候还在,恐怕柳岳锦不会像如今这般凄惨。然而世间的事情,有谁能说得清楚。既然悲剧已经发生,过多的追念回忆只会让心头的滋味愈发厚重。
“我让你别来,看这里面肯定不干净。”韶韫一手扶着芷念,一手挥动衣袖驱赶尘埃。到处都有股发霉的味道,令人闻欲作呕。这里虽然不是名义上的冷宫,却比冷宫还要凄清。
芷念明白韶韫的抱怨是为她好,但总归是要见柳岳锦。她的眼中浮现淡淡笑意,劝道:“我无事,只是你不应该来这里。瞧你的样子真是不太适应,要不我独自进去,你先出去等我。”
“怎么可以!我得守着你,别人我不放心。”韶韫刚才没让浩旭进来,毕竟这里是贵太嫔的宫苑。尽管现在不是顾忌礼法的时候,可说不定里面有人守株待兔。她为浩旭考虑周到,希望他能够理解,而不是摆着一张脸。她和他不可能有结果,只愿彼此可以友好相处,或做朋友。
“我说不过你,依你便是。小芹,你进去轻声通报声。”芷念尽量掩去口气不该浮现的情感,对小芹吩咐。她的目光落在此刻安静得过分的小芹身上,闪过丝迟疑。上次伊人宫突发情况,让她仍有担忧。莫非里面设了圈套,等她和韶韫跳。她的心头涌出这样的疑虑,不由停下脚步。
芷念轻拽韶韫的袖口,唇语无形:“或许有危险,你要万事担心。”得到韶韫的颔首示意,芷念才把提起来的心,倏地放下。原来韶韫早把所有安排好了,防的就是各种意外的可能。
“奴婢通报了,两位娘娘请进。”小芹的眼里含着雾气,仿佛进去瞧过柳岳锦后再难自持,蓦地将不舍表现在脸上。她在前面低头带路,芷念和韶韫跟在后面,沿她走过的地方。
小芹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轻喊声:“主子,且醒醒。奴婢把两位娘娘叫来了。”
满屋子的白,瘆人心慌。芷念打量眼,便收回了视线。她走上前却见柳岳锦惨无血色的脸冷不丁地睁开眼,她吓得往后一退,许久沉声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太医没来瞧过吗?”
小芹跪在床头,扶起病怏怏的柳岳锦。柳岳锦靠在床头,全白的发丝盖不住她眼底的阴霾。她存了些力气,声音似破锣:“太医对我来说不起作用,何必浪费别人的时间。我找你们来,只想交代一些特别的事情。小芹,你先出去。你不必为我哭,跟在我身边这些年委屈你了。”
“主子,服侍您是小芹的福分。主子,小芹不想出去。”小芹决然地摇头,眼泪刷地掉落。
“出去。”柳岳锦艰难地抬起手臂,欲要把小芹推出去。她隐有不耐,呵斥:“快走,快走!”
小芹无奈,只好捂着脸跑了出去。明是跑得很远,但透过门板依旧能那种无法遮盖的情感宣泄。声声入耳,像是在唱最后曲挽歌,满是疼痛。若非真的有情,怎能有这般感受。
芷念收回原先对小芹的猜疑,确定不过是普通的见面罢了。她的心里腾起内疚,不敢直视柳岳锦。她对上韶韫忧虑的眼神,别过脸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两人的焦灼,索性沉默不语。
“岳锦!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吧。芷念现在有了身子,确实不该多操劳。”韶韫直接坐在柳岳锦的床榻上,一双素手扶正柳岳锦骨瘦如柴的身体。然而她的眼光里没有太多的感情,她来这里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芷念不受到伤害,至于其他人她没多考虑,应付一下罢了。
“韶韫,你还是老样子。有些事情我想单独跟芷念说,既然你想听,我告诉你别的事。”柳岳锦说得急促,猛地咳嗽起来。她捂住嘴巴,生生把涌到喉咙口的血咽了回去。
韶韫的面色不由一僵,难不成她还不愿对自己说实话。她的语气冷了几分,硬邦邦地接口:“岳锦,你要说什么便说吧。宫里生活了这么些年,想必你比我清楚该说什么。”
“生气了,好吧。”柳岳锦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愈发骇人。她摆正面色,微闭眼睛,思忖后幽幽出声:“太皇太后现今虽被你们牵制,但她手里还要娘家的人。王家和她的关系不浅,否则当初王家投靠宁贵妃的时候,一点儿风声都不露。其实是太后的授意,所以无碍。”
“你说什么?王家跟宁贵妃的联系,居然是太皇太后的意思。那么当初皇上登上皇位,于后面的操纵太后太后占了绝大部分。怪不得,现在的太皇太后仍那么相信自己。”韶韫的诧异只停留了一瞬,转而像是想通所有事情的联系。她往床板靠去,浮现黑影的眼圈,渐渐变红。
纵然韶韫很早就清楚自己是一枚棋子,可她一直相信太皇太后对她有所感情。因此当太皇太后在她身上种下情盅之际,她没有过多反抗。因为她确信太皇太后不会真的想要她的性命。
事实难练,当真心错付,竟是这样的难熬。韶韫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浩旭不喜她,她一厢情愿地付出。尽管后面没有任何的收获,她不难受。然而太皇太后不一样,从开始她以为太皇太后对她是有感情的。没想到她这颗棋子,得不到丝毫的怜悯。
“芷念!我算是明白了。”韶韫僵硬地站起身,望向芷念的眼中,深刻的痛苦毫不遮掩。她步履踉跄地往门口跑去,推开门,全无仪态地往前狂奔。就算她懂,皇宫里面根本没有真实的感情。但她依然接受不了,她要去阻止后面可能发生的情况。如果太皇太后狠辣,她未必要做最善良的人。原本和善的祖母形象在她的脑海慢慢扭曲,演变成凶神恶煞的魔鬼。
柳岳锦仿佛预料到韶韫的反应一般,面无表情地歪着头,低语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她的事你暂时不要去管。我托你办的事情,你做的如何?我晓得他回来了,你有交给他吗?”
“你放心,我全交给他了。他现在已经准备开始清洗后宫里面的底牌,你安心养病。”芷念困倦地坐下,她的眉目不展。她再斟酌言辞,考虑是否要告诉柳岳锦另外一件事。
“我相信你,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办妥。”柳岳锦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红边压丝的锦囊里,露出泛黄的纸张。陈旧的气息,瞬间扑散。
芷念走上前,接过柳岳锦手里的东西。她的眼皮猛地一跳,一颗心忐忑不安悸动起来。她忍住心底的不适,强迫自己打开来看。
模糊不清的字迹,记载了一段尘封的过往。那么古旧的回忆,正在她手里慢慢展开来细读。
“温家”两个字,用鲜红的颜色刺进她的眼里。她颤抖双手,浑身冰冷地看下去。悲哀的寂寥,缓慢地渗入她的骨血。原来这是温家几代人守候的秘密,他们想要知道就必须杀光温家的所有人,然后翻遍温家,找出这样一份联系的东西。上面说的秘密,足以颠覆永康。
可为何是温家,为什么需要牺牲温家来保全这样一份秘密。人世间的不公平,全都在这里体现。如果温家没有接受这样无端的要求,她现在应该是很幸福地活在世上。
血滴滴晕染,再多的苦涩压制不住,蔓延开来。她软到在地上,泪眼婆娑。她以为自己能逃脱宿命,保全孩子,却不料真正的结局在很久以前早有注定。她下意识地捂住肚子,不让温热从腿下蔓延。再没有人能解决她,只有她孤身逃出去。
她支撑自己站起身,坚定地往门外走去。柳岳锦微弱的声音忽地响起:“求你做到,还我们各自清白。”咚的一声,转瞬即逝。
小芹疯魔地闯进内门,她压抑的呼啸恰巧打开缺口,无须克制哭出声:“主子,你怎么就去了。主子……”
芷念似游魂,毫无意识地走在破旧的宫殿。外头清冷的阳光,让她抱紧双臂。她的手里紧攥着那份秘密,有种冲动想让她把东西撕毁。无边无际的痛楚,从胸口向四周扩散。
她忘了自己走了多久,又恍若停留在原地从未走过。她的泪水早已哭干,留不下半分。她只听到旁人的惊呼,不知从哪来的力量让她挣脱开众人的束缚,漫无目的朝前面奔去。
不对,她该停下来。她捂住小腹凸起的部分,停住凌乱的步伐。她惶恐不安地转身,拽住旁边人的衣袖,大声斥问:“为什么,为什么?”
“娘娘,娘娘!”徐嬷嬷总算是跟上芷念的脚步,她看到芷念腿腹的一片殷红,不由忙招呼旁边的人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