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韫和芷念两人相遇的地方恰好是一处水池边,旁边种着许多葱郁的大树。两个人站在树荫底下,迎接着水面上吹来的清风,驱走两人心头莫名焦躁的感觉。主子们不说话,旁边的宫人哪能开口。只不过微笑沉默的时间越久,那种怪异的感觉越盛,如密布的鼓点在心里敲响。
“妹妹,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韶韫见芷念身边没有日常服侍的人,心思一动,不由地伸手拂开旁边大树垂下的枝条笑语。
“恩,臣妾想一个人出来静静。”芷念不打算多说话,本来见面后就想直接离开。没想到韶韫似乎特意留她说话,像是要交代什么事情。
文词心底对于芷念由着以前的事情仍是有点儿胆怯,她不由轻声提醒韶韫:“娘娘,我们还要去太后那里帮她抄写佛经。如果不快些走,怕是要迟了。”
“对了,本宫还要去顺怡宫帮母后抄写佛经。妹妹可愿陪姐姐一块去。”韶韫的表情似笑非笑,她的口吻有种下战书的挑衅,仿佛是好整以暇地等待芷念这条小鱼往她设计好的渔网里面钻。她挑着细长的眉眼,闪现出一种信心十足的魅力,完全不同于刚进宫的温婉。
芷念知道没有办法推脱韶韫名义上的热情,她整整衣装,大方地应道:“既然姐姐已经邀约了,妹妹便是有事也要舍命陪君子跟着姐姐去了。姐姐,走吧!”
“妹妹向来妙语连珠,必定能讨得母后的欢心。”韶韫缓步走上前,毫不避嫌地挽起芷念的手,一同往前面走去。她瞧着芷念淡然的面色,有阴谋掩饰在她的眸底。
“对于太后来说,哪有姐姐能够帮她分忧来的合心意。偌大的后宫在姐姐的整理下变得井井有条。”芷念很累,却仍要眉眼带笑。若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她,势必会甩掉韶韫虚伪的手,大步往前走。但是现在的她,除了扯动嘴角虚无的笑意,别无它法。
毒辣的太阳下,有两个身影悠悠地往前走。树底下的凉意,早已被升起的阳光驱散。迎面吹来的热风,引得人心思浮动。聒噪的婵,不停地在旁边叫嚣。
芷念的身子畏寒,身上的衣服也轻便,所以倒是不怕这样直照的阳光。
只是韶韫一向怕热,而且身上偏穿着厚重正式的宫装。这趟走下来,她的面颊上的汗珠不断。绯红的面色,像只被蒸熟的大虾。她松开芷念的手,接过文词递给她的帕子,不断地擦拭自己的脸。她轻皱眉,不禁出声抱怨:“这样的天气,怎么这么热?”
“如今正好是三伏天的当口,怎么能不热?只不过姐姐凤体尊贵,受不起酷热罢了。”芷念挪揄地开口,嘴角扬起讥讽的笑,清冷的目光褪去韶韫身上的不少暑气。
“姐姐明白妹妹出生寒门,难免过惯了这样的天气。”韶韫听闻芷念的回答,心里蓦地一堵脚下的步子加快。她走到顺怡宫殿门口,不轻不重地回了芷念一句。
韶韫率先走了进去,留下文词落在后面跟芷念说了句:“芷妃娘娘,我们家小姐的性格如此,您还是别多计较。”她咬咬嘴准备再说些什么,却无奈地一摇头没有说下去。
芷念愣了愣,不清楚文词说这番话的用意。她勉强地释然,跟在她们后面走了进去。
刚进去,里面的莺声燕语让芷念嫌恶地一蹙眉。原来已经来了几个妃嫔,不是说抄写佛经,这会子倒是要做什么事情。不待芷念多想,里面一个声音便尖促地响起:“哎呦,芷妃娘娘也来了。看来病是痊愈了,否则的话怎么敢打扰太后的清净。”
芷念一眼望去,面有得色的葛如意尖酸刻薄的视线直直地投射在她的身上。里面夹杂的愤恨怨气一股脑地迸射出来,像是要把芷念一刀刀凌迟。
“太后,芷念近来的身子不太舒服。现今爽利了才来顺怡宫请安,太后不会怪芷念吧。”芷念没有去理睬葛如意的特地挑衅,而是微笑着朝太后盈盈一拜。
“不必多礼,皇上跟哀家说过你的身子不好。一般的晨起请安,一律免了。只是太皇太后命妃嫔一个月一次来顺怡宫抄写佛经的事情,你可不要迟了就好。这次你来,哀家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以后记得,你要多和姐妹亲近。”太后对芷念仍比较宽容,说辞已是往芷念身上靠近。
芷念弓着背笑过,坐在了下首的位子上,含笑着扫视在座的人。一个是梁月婵,一个是葛如意,还有一个便是韶韫。她心下了然,这里在座的人名义上是为太皇太后抄写佛经,实际上是太后为了拉拢她们的心。她们的母族手上都握有兵权,此时浩淼率兵北上,正是需要他们为国效力的时候。怪不得,太后最后会说那样的一句。太后是在提醒她不要霸着浩旭不放手,可惜不是她霸着浩旭不放手,而是浩旭怕她离开才会选择尽可能地陪伴。
她们一群人聊得热络,偏生还不肯放过芷念。梁月婵捏起桌子上放的零嘴,笑里藏刀:“前些日子我们帮着太皇太后抄了不少佛经,芷妃妹妹今天你可要表表孝心。”
“恩,好。”芷念得到太后的点头许可后,跟在弄画的身后往顺怡宫的楼阁上走去。此处幽静,恰好能避开那厢的喧闹,足以让芷念静下心来做些事情。
“芷妃娘娘,房里面的东西俱备。你只管安心地抄完一些佛经便好,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喊奴婢。您放心,奴婢一直在外面候着。”弄画不敢直视芷念,声音里却有一股坚定的力量。
“弄画姐姐,你我本不必如此。”芷念的嗓音压得很轻,眸光一扫捕捉到弄画脸上一晃而过的嘲弄。芷念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敛了心思走进房往蒲团边儿走去。
推开房门,有股酸味铺面刺得芷念挥了挥袖子。幸好随着门开很快消散,没有对芷念造成太大的影响。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案几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本佛经。芷念需要跪在蒲团上,蹲着身体抄写。这样才能体现出她的一片诚心,能够为天下祈福。
芷念感到有些好笑,如果福泽是这样便能够祈祷而成。这个天底下有那么多诚心的向佛者,为何有些苦难还要降临在他们的身上。这张无谓的战争,挑起事端的人为什么要是他。即使当初是浩旭谋朝篡位,可现在天下已定。何必要弄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她手里的笔一顿,晕染开来的墨水污了原先的字迹。她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扔在自己的脚边。她定定神,继续抄写。但是心里的思绪完全变了个样,她努力地写。稳重不失娟秀的字迹变得有些潦草,心终归是不得安静。
“心已经不静了,继续写下去有什么用?”芷念喃喃,撇下手中的笔走到窗台边,推开窗看湖边的景色。她趴在窗台边儿,让湖面上飘来的风带走她心底的愁思。
顺怡宫附近的湖边种着不少木槿花,艳丽的色彩夺去芷念的注意力。成片的红色沿着湖这边的庭院,蔓延开来。温暖而又温馨的味道,传到芷念的鼻尖触摸。
芷念笑着凝视了会儿,才收回贪婪的目光欲要关上窗户,继续写东西。芷念转身,只见弄画面色阴沉地望向她。冰冷的画面里,有芷念熟悉的危险感。
“从这刻开始,你就说你一直呆在房里,没有出去过。”弄画从未有过的警告在芷念的耳边响起,她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我要这样说?我本是呆在房里没有出去过。”
“你的话,不单单是说给我听。外面有太多的人想要置你于死地。而今你衣裳处的痕迹便是最好的证明!”弄画的视线停留在芷念的腰际,那里鲜艳的红色仿佛刹那间封住芷念即将开口为自己辩驳的言辞。
芷念顺着弄画的眼光望向自己的腰际,她诧异地惊呼出声:“这是怎么弄的,我刚刚来的时候明明没有这块东西。莫非是窗台边有脏的东西?”
“不是脏东西,而是有些脏的人。”弄画不由分说地拿着一个东西往芷念的脸上抹去,呛鼻的刺激让她有点儿想要作呕。
“弄画,你这是做什么?”芷念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感觉向她袭来,她无法抵抗地软到在案几上。朦胧的视线里是弄画舒了一口气的笑容,直觉告诉她,弄画没有任何的恶意。
“芷儿,睡着了就可以避免很多的祸端。有什么事情,我会帮你顶着。这一次,便是对你叫我姐姐的偿还吧。”弄画低低地说着,扶着芷念躺下,她在房间摆弄好久才关上房门走了。
芷念迷糊的意识没有停止转动,她隐约地感受到弄画对她的细致。然而这份细致是怀揣着他人的阴谋而来,她不安地想要起身。可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般疲惫,拼凑不到一块。
“太后娘娘,您不要在维护她了。”葛如意看好戏似的煽风点火,逼近阁楼的声音愈发来得清晰。
“哀家不许你们胡乱冤枉芷念,人家绝对是清白的。”太后义正言辞的答案在此刻显得格外的苍白。
芷念躺在地上下意识地紧张,难道又是太后对她的设计?她想着,门已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