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念的病经过太医的调养已是好了大半,但她心底的忧虑却没有减少半分。反而她需要思考的东西渐渐多起来。
这日是浩旭的生辰,不管是多不情愿趟这次浑水,芷念也必须去参加。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徐嬷嬷和可燕折腾。是有多久,她不曾瞧过镜子中的自己。
芷念打量着,嘴角泛开苦涩的笑。她的这副容貌,确实可以称得上祸国殃民。只是如今的她,被推到漩涡顶端。即使她再不愿意,同样不能避免犯那些别人所犯的错误。
“娘娘,咱们快些去庆喜殿。不然等到其它宫的主子都到了,就显得失礼。”徐嬷嬷知道,没有她的提醒娘娘亦会做的很好。只是娘娘今天的面色有点儿差。
芷念起身,看了眼屋子里的众人,冷静吩咐道:“尽管我离开的时间不会很长,但我免不了叮嘱你们几句。留在颜唯宫,谨言慎行。可燕,拿上寿礼。”她一个转身,鹅黄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她走得有些急,甚至无意识地在躲避某些东西。
“娘娘,走得慢些。当心前面的石头。”徐嬷嬷的话音未落,芷念的一个磕绊极是狼狈地摔在地上。她的手掌撑在地上,被锋利的石子划出些口子,鲜血缓慢地涌出晃得眼睛发花。
尽管芷念已经让自己的着装简单些,却仍是避免不了宫装的繁复。她打算起来,可身上的力气使不出。徐嬷嬷和可燕吓白了脸,回过神来赶忙扶她起来。
“娘娘,奴婢马上去叫太医来。”可燕扶芷念到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欲要去找太医。
“可燕,不用麻烦。把手绢子给我,我擦下便好。”芷念话虽如此,然而她发觉更糟糕的事在后头。她刚才动动脚踝,才发现疼得厉害。若不是有两个人搀扶,她怕是走不过来。她心急地遥望庆喜殿,并不是她想去而是非去不可。
芷念忍着疼,用娟子将手掌上的细小石子给挑了出来,再抹去血污。她坐了会儿,强撑着起身。身后的宫人看出她的不方便,顿时面面相觑起来。这样的情况她们始料未及,要是晚了或是不去,只怕是非不断。
“娘娘,要不奴婢去告诉万岁爷一声。您这样的情况,还是先找太医来瞧瞧要紧。”徐嬷嬷毕竟见过大世面,她冷静的样子令芷念心底的不安散去了些。
芷念摇头,叹息:“现在我们正处于风口浪尖,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有心之人说成恃宠而骄。我不碍事,咱们快些走。”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宛如平常时候的模样。
“呦!这不是抢尽锋芒,得尽皇上宠爱的芷妃娘娘吗?”梁月婵趾高气扬的声音里透出几许醋意,她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威迫感。芷念的出现,完全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盘。
“臣妾见过贤妃娘娘,咱们先进去再叙话。姐姐觉得这样,可好?”芷念站着,直觉脚踝处的疼痛愈发明显。她的额头渗出些许薄汗,脸色露出不寻常的潮红,连同她的呼吸声也粗重不少。她在坚持,于是急着进殿去坐着。
梁月婵瞄了眼芷念,发现芷念似有难处。她不怀好意地一笑,朗声道:“贵妃娘娘站在外面辛苦,并没有进殿。我们这些做妹妹的怎么能让姐姐独自辛劳,好歹可以做点儿举手之劳的小事。芷妃妹妹,你说的对吗?“
她是故意的!芷念很肯定心中的想法,但奈何她找不出理由驳斥。她强颜欢笑,一脸的春光灿烂:“好啊!我认为姐姐此举甚是为贵妃着想。那么依姐姐的看法,我们需要怎样帮娘娘分担琐事?”她的笑容依旧明媚,逼得人无法直视。
梁月婵明显地愣在原地,她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此时却要思量起来。有韶韫主持大局,就不需要其他妃嫔指手画脚。除此外,只有些粗重的活能做。可有这么多的宫人,哪还用得着她们动手。她恨恨地瞪了眼芷念,冷笑道:“妹妹体质孱弱,不能站在风口,早些进去的好。姐姐身强体健,总能找到些粗活干。”
芷念不由感到好笑,梁月婵真是说一套做一套。不过此刻她的脚踝确实疼得厉害,没空跟梁月婵耍嘴皮子。她索性应承下来,稍稍欠身笑语:“既如此劳烦姐姐费心,妹妹先进去。姐姐的为人度量,后宫的人是瞧在眼底的。”
“你!”梁月婵气得脸色发白,奈何没有说辞能反驳芷念。她的面上青红交错,一时间引得旁人拼命捂住嘴吃吃笑着。
忙着招呼底下人动手的韶韫将方儿发生的杂事瞧得一清二楚。她为难地摇摇头,忽地笑了。芷念岂是会让别人空占便宜的人,只有欺负别人的份。梁月婵不自量力,尚落得这个下场。如果她真用自己的法子对付芷念,最好的结果怕是两败俱伤。
芷念才坐定,太后便来了。她挥手示意芷念不用起身,然后极是自然地坐在上座,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芷念这处看上几眼。
众人来齐,过了很久浩旭姗姗来迟。大家一见浩旭来了,欣喜地赶紧行礼。浩旭微蹙眉,摆手道:“都是家里人,不必拘礼。你们一同陪朕过场生日宴,用不着三跪九叩。”他说完,又冲太后一点头。别人听浩旭这样说,略显尴尬地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浩旭昂首阔步地上前走着,目不斜视却把余光投到芷念的身上。她今日的这件衣衫倒衬得她脸色红晕了些,只是这面色依旧不太健康。观察她瘦弱的样子,他的心底添了不少愁绪。
他不想让芷念成为众人心上的一根刺,所以没做到芷念的身边。他往太后的身边一坐,吩咐下面生日宴开始。
芷念体会到浩旭的用心,不禁露出几分恰当的笑意。她能感受到浩旭对她的关心,然而无法接受。她曾试图说服自己,但真的做不到。她没有办法将一颗心给了浩淼之后,再把心拿回送给别人。若是能两全其美,她也不会是她。
浩旭凝视芷念,极易被她始终带笑偶尔感伤的情绪波动。他忍不住开腔:“今日外面的风如此大,芷念你走过来的时候可冷?”
齐刷刷的目光注视着芷念,仿佛要从她的身上剜出无数的血窟窿。她从容地抬起头,对上浩旭的视线浅浅地一笑:“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很好。倒是贵妃娘娘站在外面吹着冷风操持着一切,着实令臣妾自愧不如。”她不是笨蛋,绝不容许自己犯了大忌。
韶韫明白芷念将矛头转向了她,立马柔声轻语:“臣妾能为皇上分忧,本是臣妾的福分。再说外面的风对臣妾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臣妾听闻芷妃妹妹身子虚弱,是该忧心。”她漫不经心地瞥眼芷念,风淡云轻的神色让芷念勾起落寞的笑。
原来曾经的好姐妹真的可以针锋相对,为一个男人绵里藏针地互相嘲讽。她准备开口说话,没曾想太后爽利的嗓音竟响起:“皇上,宴会开始了。哀家已是嘱咐了宫人做些暖身子的汤水,您别忧心。”
芷念微怔,她不清楚太后对她的心思。这番进宫,太后先是跟她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再是在这种场合帮她解围。感受到太后的视线投在她的头顶上方,她冷不丁地颤了一下,其实她的心中仍是有些莫名的恐慌。
太后颇为无奈地收回自己的视线,为了浩旭她变成一个冷酷的人。当初亲手将手中的匕首刺进芷念的胸膛,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会后悔。她眼睁睁地看着芷念躺在大殿上,安静得无声无息。她的双手沾血,以为再不会有机会赎罪。可是芷念最后活了下来,至少能抵去些罪恶。
气氛好像一下子凝固起来,舞台上的歌舞没能引起众人的兴趣。沉闷,居然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上。浩旭端着酒杯,唇沾酒水,灌入心田的是另一番灼辣。
芷念低垂着头,手上的疼痛依然,脚踝上的刺痛仍时不时干扰她的思绪。她手上拿着筷子,目光流离。她进宫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履行承诺。抑或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了很多的结果,因此她必须回到这红墙内完成使命。她霎时心乱如麻,压根没注意到众人的脸色起了变化。
“娘娘,娘娘!”徐嬷嬷扯扯芷念的衣袖,示意她往前面看。
芷念瞬间反应过来,她讪讪地起身对着韶韫问道:“贵妃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芷妃妹妹怕是给皇上的寿辰祈福,太过投入没听到我们的话。皇上适才说让我们姐妹合奏一曲,你觉得如何?”韶韫温柔地笑着,恍若和善的邻家姐姐。
芷念嗅出些许诡异,她拢拢衣袖遮去手掌上的伤口。她站直身子,笑问:“姐姐觉得用哪种奏乐合适?臣妾觉得自己才疏学浅,只会吹笛,加之笛音清脆应姐姐的乐器。”
“妹妹不用依着我来。要是我没有记错,妹妹弹得一手好琵琶。你们二人不妨奏一曲《春澜铭》,应情应景恰当不过。”韶韫盈盈一笑,心底早有谋划。
“不!臣妾觉得不妥。”突兀的声音自远处的角落响起,惹得众人视线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