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七夕的夜啊,宝蓝色的夜空嵌着盈盈闪光的星。杯莫停虽仍灯火通明,客人却也不多,店小二在柜台旁的八仙桌上打起盹来。
楚天奇一下马,就有机灵的小厮将马牵进马厩。他掸掸身上的灰,正准备进去,猛然觉得旁边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出于男人天生的敏感,他觉得那是个女子。向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跟过去,在灯火阑珊处,女子停下脚步,转身站定。饶是在夜里,楚天奇还是认出了她。
“清秋!”楚天奇轻呼出声,他原以为清秋此刻应该在家与父母大吵大闹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她改变主意要嫁给自己了!他说:“你在这儿等我?”口气里竟然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清秋一低眉,道:“分明是我落入艰难处境,为什么却好像是你受伤更深?”
清秋派诗柳暗访过楚天奇的背景。典型的儒商,心机深厚,八面玲珑。如此,才把杯莫停经营的有声有色。可是,那不是她认识的楚天奇啊!眼前这个男人,怎么也看不出奸险与狡诈,更无半分铜臭。
楚天奇苦笑道:“唉!你那表情分明告诉我,我虚伪。清秋,市面上我名声不好,我知道。可我对你,却一点计策都使不上。就好像小时候,小姨让我背诗,我急着背会,却什么也没记住一样。而你,我急着把自己推给你,却又是弄巧成拙。”
“我是来为白天的话,道歉。”清秋道:“我承认,我确实开始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但是,我需要时间。可以吗?”
“什么时间?”楚天奇问。
“熟悉你。”清秋低声轻语:“你,可以和我爹说,婚事先缓一缓么?”
楚天奇心头一紧,她这是缓兵之计?还是真的开始接受他!就楚天奇来说,他真的十二万分愿意给她时间。可惜,他做不了决定,却也无法拒绝。
“好。”天奇道。一个好字像是千斤坠顶,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清秋点点头,往前两步迈进天奇的怀抱,玉臂一抬轻环住天奇的颈。在耳边喃喃道了一声谢谢。随即擦身而过,留天奇一人呆在原地。
和衣而眠,楚天奇在床上恍惚总觉得那香软无限的臂一直在颈间环绕着,仿佛为了她,担什么风险都是值得的。
清秋本想逃出家门,自此逍遥快活去。但是她不能,想想自己年迈的老父。所以,只能从楚天奇身上下手,使他不愿意娶自己。
她迅速想明白此刻情况,于是从相府回来的路上顺便转到杯莫停,初彤领着轿子远远跟着,寂寂无语。回到家中,已快半夜。
诗柳点着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初彤上前推醒她,道:“姐姐,回去睡吧。”
朦胧中诗柳揉揉眼睛,道:“小姐回来了?老爷打发人问了好几次。恐是知道小姐和楚公子闹的事情了。”
清秋心下烦闷,爹对于她婚事的耐心已经磨完了,眼前慌不择食将她嫁给楚天奇。她只能以缓兵之计,应对眼前迫在眉睫的麻烦。
又或许,就这么嫁了,当垆卖酒,平淡一生,也是幸福?清秋一颗心乱了。只坐在铜镜旁,将钗环胡乱摘下。正在摘耳坠子的时候,突然想到,钰良姐姐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六,言语间她竟是极希望二人一同出嫁。
“唔。”清秋支吾着,正在换衣服。就听见门外莺儿悄悄将初彤唤出去,二人嘀嘀咕咕一阵。初彤便领着莺儿打起帘子进来。莺儿福了一福,道:“小姐先不忙换衣服。老爷,在书房等您,说是不管多晚,您回来务必去一趟。”
清秋与诗柳相视一眼,老爷这么晚还在等她,所为何事?不等细想,诗柳便提了小宫灯引着清秋往书房中去。一片乌云遮住皓月,七夕的夜暗了下来,乌沉沉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开门的是五夫人,她深深看了一眼清秋。错身让清秋进去,自己退了出来。叫了莺儿,二人自去回房中睡觉。
灯光昏黄,尹尚书伏在案上看书。清秋走过去,倒了一杯茶,放在他右手边。轻唤一声:“爹爹,找我何事?”
尹尚书并没答话,对着灯火,又看了几行。清秋看灯火不甚明亮,便从抽屉里拿出小剪子,去剪灯花。
正剪着,她爹突然开口道:“你娘去世快十年了吧?”
“是,到今年冬天就整十年了。”清秋道:“若是娘还在……”忽然就伤感起来。
“你怨爹,逼你了。”尹尚书声音沉沉地,颤抖着压抑着感情:“雪吟若还在世,我就不用这么苦了。”
“爹,流言怎么说很重要么?”清秋激动了,“值得您押上女儿一生幸福去换耳根清净?爹,您到底怎么了!”
尹尚书推开窗,风吹进来,夹杂着雨丝,吹得一屋子湘帘飘起来。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尹尚书没来由的吟起这两句。
“爹,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清秋问。
“女儿,你娘走得早。我宠你,恨不得宠上天去。”尹老爷子说:“我能保你一天,就不会撇下你一刻。你可懂?”
清秋一惊,爹爹莫不是在朝中遇到难事了?若是说嫁给郑玉林,他姐姐是当今君上的宠妃,也许可以帮到父亲。而楚天奇却只是一介布衣,就算家产丰厚,却也不足以成为爹爹的政治筹码呀!
“清秋。我只告诉你一句。”尹老爷子深呼出一口气,决然道:“下月初六你就嫁到楚家去。然后,爹会想办法与你脱离父女关系,而楚天奇则会带着你远走天涯,但愿能保你一生平安。”
爹爹这一番话简直比白天要她嫁人更是惊天霹雳!爹爹这一番话不像是劝她嫁人,端的是与她诀别了。爹爹一口一个朝中,她仿佛听到了这话中隐藏着的血腥杀意。
半晌,她才道:“爹!咱们家怎么就走到这一步?”
“唉!”尹老爷子长叹一口气。缓缓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他用袖子拭去泪水。
清秋倒抽一口凉气,退后一步跌坐在圈椅中。她只以为是因为自己久未出嫁,使得爹爹朝中没有颜面;怎知还有如此厉害的关系!难道她的家,将如大厦呼啦啦倾覆了?
“爹……”清秋茫然着,只能喊着父亲,“这是为什么?”
“朝堂凶险,一步步盘根错节,如何脱身?你便听了爹最后一回,爹不会害你呀!”尹老爷子急于给清秋讲清利害关系,一步步走过来。
“咱们一家生死在一起,不行么?”清秋问。
“傻孩子!”尹老爷子走过来,将清秋揽入怀中,就如同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轻拍着。许久,又道:“爹,就你一个女儿!你是尹家剩下的最后一点血脉了。活着,替爹活着!”
“爹,咱们都不能死!咱们都得活的好好的!”清秋坚定地说道。
窗外的雨嘀嗒嘀嗒,衬着夜色更凝重了。清秋从书房出来时,初彤正送了伞过来。三人默默打着伞回房去,服侍清秋睡下。
七夕一夜,牛郎织女缠绵相会被绵延细雨打断,鸳鸯两下里失散。多少人无眠,各人却有着各人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