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丰三十五年,六月一过是七月。
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人间的女儿们更是乐得过个好节日。这一日自晨起便要忙活,洗头,染指甲,做巧果儿,买蜘蛛,准备香烛一直忙到晚上。姐妹们一处,比比谁的巧果儿模样好,谁的指甲上色好,第二日起来还要看谁的蛛网结的密。
所以七月六日夜里清秋一早就睡下了。只等的七月初七她与钰良小姐好好过个节。这一清早她刚起,诗柳一边帮她梳头,一边絮叨叨地说着初彤可笑。清秋心情倒也不错,便问缘故。原来,初彤比清秋还着急过乞巧节。撇下一班子人,天不亮就自己跑出去了。
清秋向来宠她,便也未多言。只说着也给诗柳放个假。诗柳笑道,“放假了。还不是跟着小姐一起过七夕?只等于没放。”清秋本想问那日看完公主和亲回来,诗柳为何闷闷地回房去,一整天都没再出来。却想着是和谁闹别扭了,所以就埋在心里。
二人说笑一会,清秋正说着巧果子不给初彤留。初彤就风风火火奔将进来,提了一个竹编的小篮子。说道:“不给我吃,我还不兴抢着吃?抢来的最香!”说着打开篮子的小盖子,拿出一个精巧木盒来,掀开盖子,递给清秋。
清秋顺手拔下一支钗,挑弄盒里的小东西,一边笑道:“原说你自己跑出去拜姻缘去了,谁知道弄来这些个好东西!”
你道那盒子里是什么?竟是小小巧巧五六只青衣鬼脸的小蜘蛛。初彤得意道:“我不去。等你们醒了,净了脸,梳了头,再抹了粉去买?还能剩些什么,总比不过我这清晨头一遭买的好!”
几个人说笑一阵又过去几个时辰。待到想起正事儿,诗柳、初彤便脚不沾地的奔忙出去,准备兰夜穿针、拜织女要用东西。
如此,倒显得清秋一个人清闲无聊得很。她踱着步子在花园里悠悠转了两圈,看见白色木槿开的不错,便随手掐了一枝插在发间。踱到桃花前,又看看桃叶葱茏。
正闲着,五姨娘房里的莺儿便走过来,福了一福。对着清秋说道:“五夫人请小姐过去一叙。”清秋便敛了敛鬓跟着她去了厢房。
还未踏进厢房就听见楚天奇那厮爽朗的笑声。清秋心道,不好!这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登时立在廊里对莺儿蹙眉道:“呃,这个,我头疼。”
莺儿笑道:“小姐捂的是肚子……”
清秋白了她一眼,然后说:“那我就肚子疼吧。告诉五娘,我今儿不便来请安了。”说着转身就想走。刚迈了两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叫住她。
“清秋表妹!”楚天奇一双眼睛笑到心里去,美滋滋说道:“我有个好消息和……另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要先听哪个?”
清秋停住,头都没有回,道:“我可不可以都不要听?”
楚天奇奔过来站在她面前,笑着说:“好吧!看在你这么乖的份儿上,都告诉你!第一是,我想到怎么让咱俩都变得不一样了!”
“什么?”清秋被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得愣住,自己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那日随口搪塞的理由。只得接口问道:“那好吧,你说是怎么不一样?”
“这得结合着第二个好消息听!”楚天奇自顾自地说得开心,全然不顾清秋一脸不耐。“伯父答应了我的求婚!”
“啥!伯父?哪个伯父?你要娶一个伯父?”清秋乐得坐在游廊的台阶上,道:“表哥,你还有断袖之癖啊?”
“哪儿呀!伯父啊,你爹!”楚天奇急急地解释道:“我要娶得是你呀!傻瓜……”
清秋仿佛觉得一声惊雷炸在头顶。愣坐在那里,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天奇自己乐颠颠地解释着怎么不一样啦,什么只娶她一个啦,钱都交给她管啦。清秋全然没有听见,只隐隐觉得谁把门碰地一声甩在脸前,大踏步离开了,留个她一间阴暗的小屋子。
清秋在害怕什么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眼前这个男子绝对不是她想要的。她要能够仰望的山峰,不是一个孩子,更不是一个流氓!当然了,她现在觉得关于楚天奇是不是流氓根本没必要考证了。
五姨娘一直暗暗听着屋外的动静。直到清秋呆住再不说话,她才出来摆摆手将天奇唤进房内。命莺儿斟了杯茶与楚天奇,自己缓缓出门,坐在清秋身边。
一树的紫薇开得正好,紫津津落了清秋半身。谢语盈轻叹了口气,扶掉清秋肩上的落花。
“你怨么?”谢语盈开口问,却也没等着回答,又继续道:“天奇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又一心待你。你嫁过去,我们也,放心……”
“放心?”清秋缓过神来,冷笑一声:“就这两个字就将我一生搭在里面?就因为放心我就得嫁给那个我不爱的楚天奇?”
房间里杯子啪地一声碎了,听见莺儿呼道,表少爷你的手!五姨娘深深望了一眼清秋,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做父母的苦……”随即转身回房,想到此事不宜声张,便自己拿了纱布,伤药给天奇包扎。
天奇眉头紧锁,骨瓷的杯子在手里硬生生攥碎了。他低着头,让五姨娘给他包扎。半晌才问道一句,声音却是嘶哑:“她若抵死不从,这戏往后该怎么演?”
五姨娘停了片刻,复又继续手上的活儿,缓缓说道:“老爷主意已定,由不得她了。”
送天奇出门的时候,清秋已经不知道奔去哪里。五姨娘踌躇一会,终究还是说道:“他,我还是不见了。”
天奇听后只略点点头,便离了尹府。他打发走小厮,独自一人踱着马,过了寒山寺,又走进后山里去。龙吟细细,凤尾潇潇。寒山寺的后山其实成凹字形,中间有爿湖,鲜为人知。
楚天奇也是偶然发现。他给那湖起名叫做,三千湖。本来想带清秋过来,告诉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而此刻,他独自一人下马,拿出藏在马背上的瓢,随意就坐在湖边卵石上。四周草木萋萋,安静极了。他坐在湖边,长久,长久。
夕阳西下,天奇默默又站起来。坐在马上,随手将瓢向空中一扬,便准备回家。却听得草丛中“啊!”的一声,分明女子声音。
下一秒出现的却是个青衣玄靴的小公子。天奇暗笑,看她唇红齿白,瞎子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也能听出她是女扮男装。
“喂!你这个人,怎么随便扔东西!不知道会扔到人吗?”姑且称她小公子吧,她高昂着尖尖的下巴,一截粉颈露出衣领,连个喉结都没有。
楚天奇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只愣在马上,好半天才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从某人拿个瓢对着湖水长吁短叹开始呗!”小公子呼哨一声,一匹枣红色骏马自丛林深处跑出。小公子回身取下马身上别着的酒囊,对着楚天奇说道:“看在你这么伤心的份儿上,饶了你吧!这个,给你。我哥说,伤心时喝这个,有用!”说罢,将个酒囊扔在楚天奇怀里,自己一夹马肚子,飞身钻入林子,看不见了。
楚天奇看着手中的酒囊苦笑,爱上一个女人,竟沦落到让女人来教自己喝酒了。随手便拔出塞子,往口里灌了一大口。
刚觉出滋味,他忽的一声又都喷了出来。哪里是酒!那小公子,给了他一囊糖水!
定了定神,看着手中的酒囊,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干净。倒也爽快。在他下山走在城中的时候,已经入夜了,沿着各户人家的门墙,似乎都能听到隐隐的歌声。
“乞手巧,乞貌巧; 乞心通,乞颜容。
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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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小齿轮,默默地开始转动了。。。。。。
今日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