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那日他说了要护她周全,他却没能做到。心里恨了自己千遍,万遍!抄家之后,他去寻她,几乎找遍所有青楼楚馆,竟不见她的踪迹。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谁知就在他几近绝望之时,在北疆重逢三千湖的小公子。那公子笑他情痴,他便邀她一醉解千愁。话语中,竟让他知道了清秋还在荣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天奇?”清秋朦胧间悠悠吐出这样一句,是问他?还是问自己?如何这情景竟像是在梦中。
眼前的天奇沧桑了,才两月不见,竟然变了许多。
“清秋!”天奇看见清秋在舞池中央,衣衫凌乱。便挣开家丁的束缚,冲进去。将自己袍子脱下裹在清秋身上。清秋微醺,已是站立不稳,便一个人重心全压在他身上。
楚天奇对着陆云落行了礼,便道:“八爷,在下荣城楚天奇。清秋与我早有婚约。在山庄闹事是在下的不对,但斗胆请八爷,允许我带清秋离开。”
陆云落眼睛盯着醉态妩媚的尹清秋,半晌不语。他瞟了一眼郑玉林,那人正要发飙却被坐着的柳志远拦下。
陆云落慢慢道:“清秋是我从缀玉楼请来的,便须得由我送回去。我不知楚公子与清秋姑娘情缘深厚,公子既然来了,不如先坐下饮宴,也让清秋姑娘去后堂歇息整理。可好?”
一番话说完,不由楚天奇辩驳。侍女搀着清秋便进了内堂,楚天奇还想跟去,却被侍者半强着坐在席间。楚天奇不顾家丁阻拦,还要起身随着清秋进去。
柳志远便端着一壶酒,为楚天奇斟了一杯,悄声道:“现在不是闹事的时候。”说罢,拿眼觑了一下堂上。楚天奇再想动手,看着四边威严而立的家丁,便作罢。只端着那酒杯,一饮而尽。
陆云落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清秋,又摆摆手示意苏尔珍继续。一时间席上又是欢声笑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苏尔珍跳着《采莲曲》,心却跟着清秋飘走了。她不懂为何清秋一出现,所有男人都爱恋着她?围着她转!她苏尔珍才是缀玉楼的头牌啊!可是缀玉楼最金贵的客人竟然她尹清秋给抢走了!
其实,苏尔珍还羡慕清秋能有楚天奇这样的男子爱慕,肯为她生,肯为她死,肯为她寻遍天涯。青楼中银子不值钱,真情才值钱!
当年,她家道中落之前,也有这样的男子。不是图她美貌多情,只是愿意与她相伴到老。可是后来呢?罢了,苏尔珍不再想,后来不过是一把辛酸泪水。
此时此刻,此生此世,她永远不是苏家的大小姐了,她苏尔珍是缀玉楼当家花魁,这荣城的头牌娘子。一切便都是过眼云烟,说散,也就散了。
楚天奇闷闷地坐下,一杯接着一杯,握紧的拳头竟没有松开分毫。他也是个男人,他怎么能看不出陆云落眼眸里隐藏的火!
一时宴毕,各家公子均告了谢,自行离去。花厅人渐渐散了,陆云落进去换衣服。大厅只剩下楚天奇,郑玉林和柳志远。
郑玉林挥着拳头就扑过去,楚天奇一闪身躲过了。郑玉林还要挥拳,柳志远却拉着他道:“罢了!你当真要在八爷的山庄找不自在?”
一句话便堵着郑玉林的口,他踉跄地看了看。呸了一声,狗男女!便与柳志远一同走出了花厅。
楚天奇正要迈过屏风去找清秋,却被苏尔珍拦下。楚天奇心里有怒气,瞪了一眼,道:“姑娘好口风,五百两撬不开你的红唇玉齿!”
苏尔珍知道他怨恨自己骗了他,便道:“公子,青楼女子不可轻信。”
楚天奇道:“你!我自然不会再信。”
苏尔珍苦笑,道:“这话,说我。也是说她。”说着玉指一斜,指向内堂。
楚天奇一双拳头攥出血来,恨道:“她不一样!”
苏尔珍聘娉婷婷走出花厅,道:“青楼一夜,客接三叠。公子以为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呢?”说罢,媚笑一声,离了花厅。
楚天奇压着心中怒火,一拳打在柱子上。差一点就迎着老管家,打在人家脸上。
老管家看着他,谦卑地说:“公子,宴饮已毕,为何仍在此逗留?”
“清秋呢?”楚天奇道:“我要见她。”
“爷已经派人送她回去了。”老管家颔首回答。
“八爷呢!”楚天奇再问。
“咱们爷一日疲累,已经歇下了。”老管家道:“公子若是有事,不如明日再来?”
天奇往里看了看,老管家拦着不许他进。他叹了口气,道:“告辞!”说罢,便离了山庄,往缀玉楼去。
老管家看着楚天奇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看多了这样痴情的公子,拗不过一个缘分呐!
花厅一时间安静了许多。他吩咐了人来收拾,便走去向陆云落回话。
陆云落在房间榻上,悠悠问道:“都走了?”
“回爷话,是。”
“他也走了?”
“回爷话,他问了清秋姑娘的去处。我告诉他,您派人送回去了。”
“如此,甚好。”陆云落笑道:“你下去歇着吧。”
老管家诺了一声,便将房门关好。
陆云落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支着头,偏着看旁边熟睡的女子。情不自禁地用手勾画着她的轮廓。她鬓间插着一朵菊花,是金钩捞月。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陆云落悠悠地问出口来,却也无人作答。
他取下清秋鬓间的菊花,放在鼻尖闻了闻,菊花已然染上清秋发丝的香味。他笑着插在自己头上。这个女人,从前霸道,现在隐忍。他全看在眼里。她是他的,纵然只是一粒棋子,也不许别人染指。
第二日清晨,清秋头痛着醒来。掀开帘子一看,陆云落在桌子旁,正对着自己坐着。他端着一碗清汤,微微笑道:“醒了?喝些醒酒茶?”
清秋一下床,才发觉自己不在缀玉楼。她这样宿醉已是第二回,每一次都跟陆云落有关系。
“我,表现如何?”清秋问道,她还记得她要向他展示自己的能力。
“你是问昨夜?”陆云落邪魅地勾了一下唇角。
“是。”
“很销/魂。”陆云落说罢,还啧啧嘴。
清秋猛然醒悟,他又想赖账!便道,“虽然醉了,这次我却记得。你说过我给你个理由,才会帮我。”
陆云落放下碗,看着清秋。半晌,严肃地说道:“跟你的前世告个别,我来给你一个新的人生。”
“什么?”清秋诧异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陆云落说着,将清秋按坐在铜镜旁。用手抚摸着她长及腰底的发。拿起一缕,放在鼻尖,说:“女子的头发,是最美的。缠着男人的身,勾着男人的心。”
清秋看着镜中的她和陆云落。默默地,深呼了一口气。
陆云落道:“来,我帮你梳妆。”
说着他便拿起画笔,为她描眉。清秋看着眼前的男子,却看不透他,他是谁?为什么?对于清秋来说,都是谜。
青白的指骨紧了又松,在长袖中搅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这条路,走的到底对不对,但是她已然没有了退路。
“好了。”陆云落笑着端详镜中的清秋,道:“好一个美人儿,将来必是祸国殃民。”
清秋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认不得了。她低头,想要辩驳。只听门外老管家道:“爷,荣城楚家,楚天奇公子求见。”
清秋一听,脑中嗡的一声。昨夜里,月余前,所有的画面拼在一起。那些回忆,如同潮水般击打着她的心防。她颤抖着,问道:“这就是我要告别的前世?”
陆云落看了看她的眉眼,便轻轻吻住她的额头。半晌才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