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丰三十五年,八月初六。这一天是八殿下迎娶宰相千金,兵部尚书嫁女儿的好日子。
昨日里清秋奔波了一天,故而睡得很沉。天还没亮,忽听得门外叮咣乱响。清秋翻了一下身,睡梦中叫道:“初彤,茶。”
却无人应声,怔忡间,房门被猛然推开。初彤慌乱间拉起清秋,带着哭腔道:“小姐不好了!门外好多官兵围着咱府,老爷他!老爷他……”
“爹怎么了!”清秋一下子清醒过来,跑下床披了一件外衣就往府门处奔。
初彤跟着小姐,一边跑一边说:“老爷被绑起来了,家里乱成一片!”
清秋奔到影壁处。只看见一众仆妇,皆是衣衫不整,刚被人从睡梦中乱醒,便绑了起来。正寻找爹爹身影,就看见众位姨娘和爹爹只着亵衣,父亲更是以铁链缚住手脚。在凌乱中,越显得苍老憔悴。
清秋只听自己心登地被揉了一下,喘息都急促起来。她奔过去,扯住父亲的铁链,想扯开它们。口中道:“为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父亲!”
一众官兵淫/笑着过来,也要绑住清秋。初彤本挡在前面,却一把就被拉开。那官兵扯住清秋的胳膊,一扬手便给了清秋一耳光,本就松散的云鬓,随着手势四散开来。晨风一吹,乌黑如缎子般的长发,飞扬便飞扬起来。
那人看得有些呆了,一回神更是猥亵地逼近清秋。她整个人仿佛是一只蝴蝶剪影,在朝阳中镶着金边。
清秋一步步退后,却还是被强行按倒在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清秋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向自己的胸口。清秋突然发现,她原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女子,她所有的梦想,笑傲江湖,快意恩仇。都不过是闺阁里最天真的戏语罢了。
清秋闭上眼,把心一横,想着就此一了残生吧!突然听得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要!”
清秋泪眼朦胧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天奇一身大红喜袍翻下马来。好像一团火,飞奔而来。士兵慌忙中去阻拦,却被他扯开。天奇直冲进尹府,一拳打过去,趴在清秋身上的士兵便口吐鲜血向一旁倒去。
“天奇……”清秋本来呜咽着,见到天奇便化作放声大哭。
天奇不顾一切拥住清秋,脱下外袍给清秋罩上,将她紧紧裹进怀里。“不怕,不怕!我在!”天奇这一句也不知是对清秋说,还是对自己说。他只是越抱越紧,生怕来人将清秋抢走。
周围士兵见状,皆上前去。一拨又是一拨,先是要拉开这地上的一对人儿,却怎么也分不开他们。便拳脚相加,天奇只将清秋护在怀里,眸子里席卷着愤恨的波涛,就如同身上的袍子一样,火一样燃烧着。
士兵看见天色渐渐透亮,事情拖着也不是办法,便点清了人数,回禀轿中官员。那官员低声问了几句,隐隐一惊,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柳志远。
只见柳志远手拿着圣旨,悠悠走进尹府。瞥见这一府狼藉,嘴角勾起微笑。缓缓道:“人都齐了么?”
刚才回话的士兵便接道:“尹尚书府上下一共一百三十八口人。其中尹正德并妾侍五人,其女尹清秋一人,丫鬟三十八人,奴仆九十四人。此处只有活口一百三十六人,失踪两人。”
柳志远一扬眉,扫视众人,不由得慌了。一百三十八口人,谢语盈在哪里?她怎么能这样!在自己扬眉吐气来找她时,和他玩儿失踪?正想着,士兵又问起尹清秋和她身边拼死护她的那个男子怎么办。
柳志远踱步过去,蹲下来,看见楚天奇的眼眸里汹涌着杀意。他慢慢说:“天奇,天下好女人多得是,你这是何苦呢?”
楚天奇擦掉口角的鲜血,笑道:“柳志远,天下好女人多得是,你这是何苦呢!”
柳志远哼了一声,摆手走开。楚天奇只一个劲儿抱紧了清秋。得到柳志远的默许,那些士兵就像一群又一群不知疲倦的狼一样扑过来。撕扯着他们的骨,他们的肉!
终于天奇被四五个人硬生生架开,更有两名士兵一人抬着清秋一只胳膊,清秋长发在空中飞舞,挡住半张脸。她苍白的面容,绝望的眼神,嘶哑的喉咙,每一样都揪着天奇的心!
楚天奇只恨自己没能早一天迎娶清秋,他恨死自己了。却也再喊不出声音,只是一味挣扎,用嘶哑的声音怒吼着像被困的兽。
突然有人来报,在园子里找到一名女子。柳志远三步两步进了园子,远远看见海棠树上一名女子孤零零挂着。白绫搅着黑发遮住她的面颊,看不清。柳志远吩咐将那女子从树上放下来,他走过去一看,只觉脊背一僵。
竟然是谢语盈!她竟然死都不肯见他!柳志远忽然跪在地上抱起尸体。进了她的闺房,屏退左右。
我到底怎么了?我哪儿不好了?语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抵死都不肯见我一面?
他走过去,拿起一个刚绣成的荷包,喃喃念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那是他教他的诗,她还记得!
眼泪就决堤,毫无预兆。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恨都源于对她的爱,他始终都不明白,只看着这荷包,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是她爱他!
柳志远将荷包放进谢语盈的袖中,整理了她的鬓发。自己也洗了把脸,便将她抱出去。随即吩咐人在尹府门前搭一个火台。
尹正德看着柳志远将老五抱出来,便像狮子捍卫自己的领土一般暴怒起来。但是他老了,再怎么挣扎,也挣不开锁链。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躺在别人的怀里。
清秋愣住了,她看见柳志远眼中的泪意。从前竟不知道五姨娘所谓的“萧郎”竟然就是今日抄她家门的柳大人!
柳志远看着时辰,才慢慢掏出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兵部尚书并一等大将军尹正德,为官数十载,非但不思报效皇恩,更犯下通敌卖国、怨望不臣、谋反未遂等罪状数十条。朕绝不姑息。今定其抄家之罪,家产充入国库。尹正德削首示众,其府女眷年老者充为官奴,年轻者充为官妓。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柳志远念罢,轻咳了一声,又道:“行刑。”
一声令下,柳志远手下士兵便动作起来,将一众仆妇拉走,一时间哭号不止。刽子手手起刀落,尹正德头颅便砰地一声落在地上,他只闷哼了一声。鲜血洒在清秋的裙子上,变作血染的莲花。
清秋被这一幕惊住,竟连哭都忘记了。那是他的父亲!活生生一个人,此刻竟然身首异处!
正恍惚间,她又看见卒子将府中年轻女眷聚在一起,用帘幔围住。最后一眼望向楚天奇,他血红的双眼翻腾着汹涌的波涛。
清秋终于绝望了!才片刻,她的家没了,宠她的父亲头颅就在她脚边。而她,从千金小姐,沦为阶下之囚。命运,一定要这样开玩笑么?
她正想要死去,却看见旁边女子皆露出惊恐神色。她顺着望去,年轻女子被分为两排。只见一行士兵手里拿着婴儿手臂粗细的木杵,淫/笑着褪掉那些女子的裙裤,将木杵插进女子的身体。一时间,帘幔中竟成了人间地狱,哀嚎无限。
挣扎无用。她终于被放倒在地,两个士兵按住她,使她的双手交叉摆在头顶。另一名士兵则淫/笑着向她走来,手里的木杵还沾着象征处/子的鲜血。
清秋看见天空是血红的,铺天盖地的血色波涛翻涌而来。她的耳中忽而传来锣鼓敲打的喜悦之音。飘忽不定隔着好几条街传来,是钰良姐姐出嫁的吉时到了。
她恐怕还不知道此刻自己竟然遭受着如此巨大的侮辱。她头上盖的盖头,还是诗柳绣了一模一样的。可是那新娘盖头,此生与自己再也无缘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下的疼痛使她不能昏死过去。她的每一节骨头都在咔咔作响,指尖攥紧肉里去。疼痛渐渐远了,她只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清秋晕死前最后一个念头只问了自己一句——“这一切,究竟为什么?”
柳志远火化了谢语盈之后,便吩咐手下将这些女子仆众按规矩处理。他突然想起八爷要将清秋安置在缀玉楼之事,便唤来手下,低语吩咐。
那人应了之后,便挑出清秋用麻袋罩住,货物一般运到缀玉楼。其余人,姿色七分者,入低等官窑;三分者,入军营。
显赫如尚书者,只需一纸封条,便自此倾覆。
————————————————————————————————————————————————
请相信萝衣,萝衣很心疼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