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一梦好久,她梦见了母亲。许多年以前,她还十分小的时候,父亲也只有母亲一个女人的时候。母亲喜欢坐在园子里的海棠下,招呼她喝莲子羹。
母亲炖的羹绵软,香甜。母亲身上的气味也是这样,绵软,香甜。清秋偎在母亲怀里吃着,吃着。忽然间一切都坍塌了!风雨大作,乌云汹涌。母亲被狂风卷着,消失在面前!她扑过去,哀嚎着母亲!母亲!却什么也抓不到。
“母亲!”清秋从睡梦中惊醒。赫然发现,自己是在温软的床榻上,而不是牢房里,或者军营里,又或者乱葬岗。
橘红色的帘幔垂着,依稀可以看见外间桌子上纱笼的罩灯。床边还放着兽脚小香炉,熏的是江南李主帐中香。她不由下床去,却发现自己的脚踝被一根很精致的锁链拴在床脚。锁链都裹了棉布,所以并不疼。但是,清秋依然清晰的感到身下传来的疼痛。
她坐在床上,打量起这房间。
房间并不大,内外两间以屏风隔断。屏风上画着四大美人,皆是香衣半退。窗户半开着,干净明亮的阳光洒进来。窗外似乎是个园子,有鸟儿在叽喳鸣叫,倒也干净别致。
门吱呀一声打开。清秋看见进来的是个十二三岁小丫头,藕荷色裙衫,双丫髻。
那姑娘道:“姑娘醒了?我去唤花妈妈。”
说着便把手里端着的小托盘放在桌子上,随即退出门去。清秋看见托盘里摆着个青瓷的小碗,里面盛着些褐色半透明的汁液。闻起来有中药的气味。
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外脚步越来越近。清秋抬头,正迎上来人的目光。
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清秋心里先就闪过这几个字。小丫头口里的妈妈,通身穿着橘红色的裙子,以金丝刻纱罩着臂膀。再一看,更是珠翠满头,步摇郎当。
“哎哟!起来了?”那个妈妈笑道:“可好些?这一觉睡得真长啊!快!快!把药喝了吧!”
“这里是?”清秋不由的问出口来。她虽是大家闺秀,但是在街上也逛惯了,这打扮,这气质。她不由得就想到了那里去……
“姑娘伤了身,先喝了这药。妈妈好好和你说话。”那个女人将药碗端到清秋面前,直看着清秋喝下碗里的药才罢。
药一入口,极苦极苦的味道便顺着喉腔一路呛着下去。清秋咳嗽了两声,硬是被迫着将一碗药喝了干净。
妈妈这才露出微笑,拿个干净帕子递给清秋。道:“她们都叫我花妈妈,咱们这儿是缀玉楼。你既然来了,那就跟投胎转世了一样的!凭你什么公侯小姐,到了这儿,都是陪客的命!”
缀玉楼!清秋的心噔的一下。她竟然在荣城最奢华的妓院里。可是,自己苦笑一声,再奢华高级,也是妓院!
那个妈妈继续说道:“你来的时候已经破/瓜,便不值什么了。想在这缀玉楼里活得像个人,就得学点本事傍身。这样吧,我给你找个师傅,你跟着她好好学,保管红透荣城!”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门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屋里一齐往外看去,只见一个女子在门外袅娜地站着,身边还跟个丫鬟。
那女子清秋竟然认识,她便是缀玉楼的当家花魁——苏尔珍。当年在杯莫停有过一面之缘。
苏尔珍一摇三摆地走进来,笑道:“花妈妈真是好门路赚银子,刚来的都想着扒层皮呢!”
花妈妈被她说得尴尬,红了脸道:“哪里就你说的这么不堪。我不过听楼主吩咐,照看着她罢了。”
“哟!”苏尔珍嗔了一声道:“楼主叫你看着她,可没叫你诓着她喝红花呀!还师傅呢!你知道她是谁么?就寻么起师傅来!”
花妈妈被苏尔珍抢白的没意思,还是强撑着道:“凭她是谁!进了缀玉楼,第一碗喝的都得是红花!”
苏尔珍面色虽然不动,青白的指甲却差点被攥紧肉里去。她当年也是这样被诓骗着喝下的红花汤。
红花,又称草红花。双子叶植物,菊科。香气特异,味微苦。以花片长、色鲜红、质柔软者佳,女子服之绝孕。
当年她进缀玉楼,妈妈只骗她是补药。她偷着逼着问了许多人,才得知原委。恨,悔!都已无用,她只能认命了。
清秋一颗心刚从深渊里攀上来,顷刻间又掉落了下去!她喝的是红花!她还要延续尹家的血脉呀!她未来的孩子就这样没了?被一碗不明不白的红花断送?
苏尔珍道:“妈妈若是知道这是八爷指定送来的,还这么轻狂么?”
“什么!她是八爷送来的!”花妈妈被这名字一惊,自己先慌了神,抓住苏尔珍的袖子道:“我,我不知道啊!姑娘,我……我都是按规矩办的啊!”
苏尔珍冷笑一声,道:“妈妈自去找楼主说明,在这里问我有什么意思?”
“八爷是谁?”清秋问道。
“这个你自去问他好了。”苏尔珍看着她说,“不仅让你免于沦为营妓,还葬了你父亲。”
“我父亲?葬在哪里?”清秋跑下床去,那铁链便箍着她的脚。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她只想知道父亲呢?
苏尔珍只是笑,也没有回答。正说着话,门外突然有个声音道:“真的没有叫尹清秋的这个人么?谁能找到她,多少银子我都给!”
清秋后背一僵,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楚天奇竟然在找她!她以为就此二人成天壤之别,可是此刻他就在门外!她只要喊一声,也许事情就不一样了!
只见苏尔珍递了个眼色与花妈妈。花妈妈和彩儿便压着清秋坐下。待看见清秋要喊,二人便死命堵住她的嘴。
清秋身子虚弱,竟毫无办法。只看着苏尔珍整理了一角,迈出门去。一扇门,砰的在面前关上!将楚天奇与自己隔在两个世界里。
“公子就这样闯进奴家闺房?”苏尔珍笑着便攀上楚天奇的肩,将楚天奇挡在门口。
“苏姑娘?”楚天奇没想到自己闯进的是苏尔珍的房间,他立着,却还是问道:“姑娘在缀玉楼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我只问姑娘一句话,可见过一个唤尹清秋的女子?她刚被……”
“并未见得。”苏尔珍道。
清秋瞪大了眼睛看着花妈妈,花妈妈只顾忙乱捂着她的嘴。她看见天奇就在她面前站着,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帘幔。她都能闻见他的气息。可是,天奇却一点也没有发现异常。
“姑娘,你真的……”楚天奇恍惚看见内间还有人,不由自主地便走过去要掀开帘子。
“公子!”苏尔珍突然道:“奴家好像听过清秋的名字!”
“真的?”楚天奇惊道,“姑娘快告诉了我吧!”
苏尔珍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转,便笑着拉楚天奇在桌子旁坐下,不留痕迹地将碗推在书后面。笑着答道:“好像是去了北疆,公子若是有心,不妨去找找看。”
楚天奇一听,当即放下几张银票,道了谢便夺门而去。
苏尔珍在桌子旁坐下,一边点着银票,一边道:“楚公子出手真阔绰……编个谎话就白得了五百两。”
花妈妈和彩儿松了清秋的口。分了银票便默默离去。留下清秋跌坐在床上。
苏尔珍缓了缓,又道:“不过,花妈妈有一句话很对。入了缀玉楼,便是投胎再一世,姑娘就当那红花是孟婆汤。把一切都忘了罢!”
清秋一只手抚着肚子,攥成拳头。她渴望地望着苏尔珍,道:“现在,我只想知道我父亲葬在何处?”
苏尔珍看了看,终究是不语,妖娆离去。
清秋一连三天默默在床上蜷缩着,蜷缩着。任她再怎么抱紧自己的身子,再怎么欺骗自己这都是梦。一切也都是过去了,她的心跟针扎一样疼,但疼着,疼着,便也麻木了。没了滋味。
————————————————————————————————————————————————
谢谢哦!好多大花花,嘻嘻。另外,如果有童鞋闹书荒的话,不如去看《灰色时代》啊!好热血的一本书哦。。。http://520yd.com/book/520y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