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禹卿与九河、鬼影等人是在快到山巅时才相遇的,因着山高林茂,同是往上走竟没有遇到后上来的阁主,而少丞等人也由于跟不上韦墨焰过快的速度远落其后。
他的急切胜于任何人。
“来时路上尸体难以计数,当中一人戴着银质面具,应该就是被俘离教教徒口说所说的护法泠河。另外在他身边我还找到了这个——”鬼影邵晋侯提起手中残剑,“潭霜剑。”
这把剑在武林中也算颇有名气,铸于二百多年前的锋利古剑曾经为前任武林盟主韦不归所有,后来赠与义弟息赢风。
九河眉梢轻蔑之意隐含:“息赢风果然投奔了离教。”
“别管那么多,先找到阁主与红弦堂主为上,有息赢风在,难保又是一场无耻陷阱。”沈禹卿低声道。
离教低调神秘,其被传为鬼道的邪术咒法令自诩正派的江湖中人又恨又怕,无人能解气奥妙,如果他们与老奸巨猾阴谋满腹的息赢风合作,极有可能这是针对红弦与阁主而设下的天罗地网。
额角隐隐作痛,沈禹卿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仿佛被巨大波浪席卷的孤舟,前路茫茫,不知还有何凶险等待。
“小心!”一声疾呼,在发现远处树后鬼祟人影时已被九河拉到一旁,三支弩箭深深没入身后树干之中。冷汗在额,沈禹卿再不敢大意,此处毕竟是离教设下埋伏的地方,根本无从得知还有多少敌人隐藏在暗中等待时机出手。
鬼影弯身伏于地面,凝神细听后神色愈发凝重。
“方圆两里之内至少还有百余敌人。”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心下泛凉。这百余敌人熟悉山形地势,又是敌在暗我在明,倘若有个闪失大意很有可能会陷入包围之中。
眉间杀气肆虐难掩,沈禹卿冷着脸拔出腰间弯刀,直视山顶:“冲上去,无路如何要以最快速度赶到阁主身边!”
树木华而野芳发,十里漫山苍翠如美玉,本是烟雾缭绕中胜景一片,却要成为无数人埋葬枯骨的修罗场。还要经过多少杀戮才能成就他的霸业呢?沈禹卿得不到回答,他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去为自己追随的王者开辟道路,为他所守护的一切奉献生命。
时间刚过正午,天幕忽然阴暗下去,飞沙走石,鸟兽哀鸣,没有雷鸣电闪却有雨意沉沉。任谁都能看出这并非普通的天变,而是笼罩在妖邪之术下的天之异象,未知的恐惧在众人心头弥漫。
长长唿哨后连续几声破风啸响,锋利弩箭自四面八方袭来,密如雨落,几名身手较差的子弟来不及躲闪被射中,转眼便脸色铁青向后倒去,牙关紧闭,伤处黑血翻涌,赫然是中了剧毒之状。
对方动手了。
这是不是证明山顶也已开战,这些人不过是来阻止他们前去支援的?
如果是,他必须豁出一切冲破包围封锁,哪怕浴血,哪怕后路断绝,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对卢堂主的承诺。
破月阁和阁主由我来继续守着,沈禹卿但活一日,绝不教韦家名声受辱,破月阁子弟为人所欺。
那是他必须完成的诺言,誓死追随。
泠河已死于赤情弦下,人才匮乏的离教并无其他人似他一般可仗剑握刀挥斩三尺冷锋,然而数百麻木教徒如疯魔一般扑上,先是弓弩远射,后是近身肉搏,一时间竟以人数压得破月阁中数位精英无法前进,生生止住了脚步。
人是种可怕的存在,一人可为患,聚力可成灾,同类相杀,残忍残酷却是造物主最好的消遣玩物。
“沈禹卿!沈禹卿……”隐隐约约的呼声自远处传来,身陷屠戮中的男子微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在安稳的富贵乡中享受安逸,这里岂是她应该来的地方!爆发的怒火瞬间将眼前扑来的身体削为两半,透过蒙蒙血色,百步外,沈禹卿看到那个骄横天真的少女就站在他面前。
“把这些乱民都给我捆起来!”安平公主娇声厉喝,身后大批官兵手执刀柄绳索将褐衣麻袍的离教教徒们纷纷制服,牢牢绑到一起。
单打,他们谁都不是这些江湖人士的对手,可面对数量庞大的暴民,这些训练有素的官兵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混乱局面,可以说是莲施的到来解放了被人群压制的破月阁精英们,至少缩短了他们战斗的时间。
“沈禹卿,你没受伤吧?”满眼焦急神色无可作假,而对面的男人眼神冰冷,毫不领情。
“滚回去,破月阁不需要外人帮忙。”
“我才不管破月阁怎么样,只要你没受伤就好。”莲施倔强仰头。
她明白,与她的心情一样,那个男人也只是不想她受伤而已。
“阁主应该就在山顶,我答应你给你机会见他,现在,滚回去。”
“我不走。”飞奔到染着满身血迹的人身边,拉起红色手掌,那双清亮的双眼毫不畏惧直直看着他,“我不是为了韦墨焰而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痴迷过息少渊的成熟广博,爱慕过程萧白的单纯直率,留恋过韦墨焰的强大神秘,可最终留在她心里的,却是默默无闻甘愿在那人身后贡献忠心的天市堂副堂主,那个喜欢轻轻拍她的头把她当做孩子看待的温柔男子,沈禹卿。
她看中的人绝不放手,她的心意绝不隐藏,萧白说过,有些人值得用生命相守,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为自己所亲所爱笑着往生。
所以,她也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不惜一切。
“沈禹卿,我喜欢你,本公主喜欢你,我不许你死!”
生死之间穿插来突兀不合时宜的告白,却没有人笑。
为了爱罔顾生死,可笑吗?
“沈堂主,我们先去山顶……”
“不必,我跟你们一起。”转身,不曾留给孤单少女一句安慰,沈禹卿干净利落地离去。
他无法给那个丫头任何承诺,因为他的宿命不属于自己。
或怜悯,或同情,或嘲讽,一个个不熟悉也不陌生的人带着复杂神色从她面前走开,绯红双颊变为惨白,泛红的眼圈吓坏了身后官兵,万里无声。
山顶,涣岚洞。
湿漉红衣冲出血池,扬洒一片橙红之水,跌跌撞撞倒在石台边缘,手中死死攥着碧草红果。
那是救命的草,也是催命的草。
石台上洇出大片血迹,触目之红,比赤情更烈。
“倾鸾!”不惧天地鬼神的破月阁阁主失声,墨色身躯将颜面惨白的女子紧紧包裹,气脉近绝,百呼而无应。
恐慌,害怕,历来与他无关的情绪一瞬占据全身,名为失去的毒一点点腐蚀冷硬如铁的心,无边无际。
磕磕绊绊走到这里,真的就是终结了吗?
婚期还没有重新定过,他总想着她能再次穿上大红婚服,即便素面朝天也一定很美。
还有,兰陵的夏天到了,他还没有告诉她,穿过阁后那片竹林,有人为她种了一片花田,很快就能看见花开成海。
在中原他认识了一位酿酒师傅,能酿出千杯不醉的甘甜玉露,配方他已经学会,只等偷得浮生半日闲,与她把盏贪杯。
好多好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做。
而她,却要走。
——————————《第三卷?离殇陌歌》终——————————
离离炽雪掩浮屠,殇殇荒原百骨哭。
陌陌黄泉终不负,歌歌听尽夜姑苏。
——————————《第四卷?伴君幽独》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