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教教主孤木的武功远不及泠河,然而他对幻术、蛊毒以及咒法的运用已臻神境。
眼下红弦身负重伤,心智不坚,完全没必要再用幻术与其消耗时间,孤木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利用含着咒法的乐律惑其心智,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初时夏倾鸾还能勉力抵抗,随着时间的拉长推延,身体与精神双重负担慢慢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眼前景致渐渐模糊,头脑中也再难思考任何问题,想要孤注一掷去毁了那把催命短笛却发现连脚步都无法移动,身体,已经先于精神被那笛声所控制。
不行了,她真的再坚持不住。
长久以来都是这样,一个人默默忍受所有艰难险境,多少次濒死,多少次力挽狂澜,用她的倔强支撑活下去的执念。
如浮世残叶,漂泊在陌生冰冷的人间,伤过痛过,哭过挣扎过,难得觅一人给她承诺永远却又彼此猜疑,分分合合。寂寥生命中失去了所有亲人,失去了回忆中唯一一点信赖与光亮,最终换来与他缘定此生,誓言不离。
可她还是毁诺了。
他们,不是经常这样吗?
苍茫雪色中他说要永生相伴,听胡笳苍凉,看花开成雪。
七层朱阁上他又说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许一段旷世痴恋,倾天覆地。
而他三次伤她,一吻,一剑,一掌,打碎了她想要交托一世的幻想。
她曾誓言为他镇守身后,护他万敌不侵,却在他心头刻了一道难愈伤疤。
她低头说愿守诺为他妻,并肩同眠傲立阁顶,红尘三千,顾盼一人,却又将那把为她而断的剑深深刺入他胸口。
来来去去,往往复复,进进退退。
终于一切孽海怨潮退去,与他能安然携手,命运竟不许他们如此完好结局,把这空旷的山洞做了她最终归宿,连最后一眼亦不得见。
最遗憾的,不曾像那个堇衣女子一般唤他的名字,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软话,总是倔强如石,生生拉开两人距离。
“墨焰……”混沌中,竟冲破了笛声的封锁,唤出了藏在心底的声音。
“我在。”
熟悉的清冷声线近在耳畔,飘渺得不甚真实。
闭着眼,苍白的嘴角一丝苦笑。自己是沉浸在幻术中了吧,又或者那是她最真实的思念,化作幻象陪伴她走完今世最后一程。
手被温热柔软的掌心包裹,指尖不再冰凉颤抖,是谁给了她想要的送别?
“倾鸾,睁开眼睛。”
脸颊上的热度从额头至唇边,他的手指依然那般轻怜,总像是害怕惊了她的梦魇。一夜夜错乱的记忆碎片涌入,原来他陪伴过她那么久,原来他早就在她身边不曾走远,是她在躲着啊,两年的时光岁月蹉跎不问,是她不肯去想不肯去看,所以才错过了那些誓言相守,撕心裂肺。
沉沦魔障,不见他翻覆江山,深邃目光流连一人。
拼命睁开眼,看到思念入骨的那个人近在眼前。
“我在这里,一直在……”
他来了,从未离去,如此真实。
闯入山洞的刹那,韦墨焰差点失控发狂,他费尽心思想要守护的人白衣尽染血红,在一声声催魂骨笛中拼命地抗拒着,寸寸挪向悬崖。
一瞬剑光磅礴,猛烈剑气将那边二人席卷数丈之远,玄装猎猎从生死一线中抢过深爱之人,却只见她紧闭的双眼,口中呢喃不清。
附耳,终于听清她的呼唤。
第一次,如此唤他的名字。
倾一世如何,覆三生如何,若是为了她,逆天改命,在所不惜。
幸而她还是醒了过来,那双清静澄澈的双眼如故,深藏的依恋思念却不再掩饰,让他如痴如狂。
“韦墨焰!”凄厉嘶吼打破仅属于两个人的静谧安宁,看着曾经追随仰慕却最终毁了他一生的主人,凌天终于忍不住开始狂躁。
冷酷缠满杀意的破月阁阁主抱着血染红衣起身,目光近乎非人,为魔。
伤她的人,都要死。
“凌天,香!”片刻前自信满满的孤木有些慌乱,步步逼近的那个男人,他的气息太过强大沉重,压得离教教主亦有些畏惧惊恐。
笛声响,魂香绕,幻境中鬼哭神嚎却无法阻挡逐渐接近的身影,一道剑光,骨笛崩裂,两道,香炉粉碎。
摄人心魂的咒术幻境全部停止,怀中迷离的女子蓦地清醒,眼中惊惧不尽——差点,她就成了黄泉路上一只孤魂野鬼。
“放我下来。”
淡淡一眼撩过,确定她并无性命之忧后韦墨焰放开了手,他知道,她从不喜欢被人束缚。
这一遭凶险着实可怖,幸好她挺过来了,等到他出现在身边,又一次并肩而立,剑所指,弦所向。
“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你要我来的。”
夏倾鸾惑然,她是私自决定赶来昆嵛山的,别说是远在中原的韦墨焰,便是留守阁中的沈禹卿等人也不知道她的去向,何来她要他来一说?
“你在何处,我自然就会在何处。”冷肃的身影平静道。
如果真的爱她,不要让她一个人面对生死。紫袖的话他终于明白,既然已经誓言守她一生,那么便是连一刻都不要分离,谁知道苍天会在何时降下生离死别,夺走他唯一所爱。
自顾对话的二人全然不把面前的邪教教主与叛徒放在眼中,一个人或许做不到什么,但若相携并肩,没有什么是他们无法战胜的,是所谓天作之合,人中龙凤。
然而这样的存在注定会招惹嫉恨,自古红颜如名将,人间总不见白头。
老天生给了她出色的容貌便同时赋予颠沛流离的宿命,给了他惊才绝艳便同时带来孤高寂寥,注定,波折与坎坷一生。
韦墨焰心里牵挂的是她,而夏倾鸾心中牵挂的另有他物。
月圆前后三日为限,午时一过,龙芯果重归池底。
而她入洞时,已经是最后一日。
夏倾鸾猛地回头,目光直向翻涌池水中那一点紫红而去,却只见已没过大半珠龙芯果,眼看就要来不及摘取。
再下次是半年之后,紫袖绝对捱不到的。
没有多做犹豫,玄色身影边那袭血红忽然无声离去,韦墨焰愣怔间,手心里好不容易才重新挽回的温度再次消失,余光只有翻飞的红色绫纱,水花溅落。
血狱龙池,怨灵恶鬼囚困不得轮回,哀嚎怨憎,戾气冲天的一滩死水。
而她毫不犹豫,举步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