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年节宫宴一别,萧晚洲便又回了扶摇山,与岳峙更是缘悭一面。
又是三载春秋恍惚而过,皇帝青年时宵衣旰 食,到了中年那龙体竟如日薄西山,每况愈下。而皇后强势,太子乔温群荒淫无度,大臣们已隐隐有站队的态势,以丞相为首的太子党每日坚持铲除异己,而六部尚书则有半数认定瑞安王乔温玉心怀仁义,堪当大任,尽管瑞安王本人并不上心,也一心一意替他上下打点。
泰安二十八年,沉寂多年的东夷卷土重来,告病闭府的萧湄萧大将军自请出兵平乱,携次子萧望然出京前征。皇帝气还没歇匀,北方五胡匈奴,鲜卑,羌,氐,羯联手侵袭,北境从来安定,这一打措手不及,连连败退,失了数城,而安定日子过久了,朝中一时间竟无人可出。
偏偏群臣还个个忙着党争谋权,丞相小脑瓜一转,上书请派皇子瑞安王亲征以振士气,最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下瑞安王一派可不乐意了,忙称太子一去效果更佳,两方撕咬不下,眼见都讨不了好又骑虎难下,皇帝子嗣不兴,思来想去,总算有人记起冷宫里还待着个乔岳峙,正好祸水东引。
皇帝也懒得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儿子,随便封了个镇北王,择日便让他披挂上阵。
同年,丞相府庶女许飞琼嫁入瑞安王府,一跃成为王妃,众人皆知这许氏出身卑微且丞相不安好心,又拗不过瑞安王是个死心眼,说娶便娶,风风光光迎人入门,可怜瑞安王派的官员们除了扼腕长叹,实在拦无可拦。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这仗一打就没个头,女子们终日哼唱着“式微,式微,胡不归————”望穿秋水也望不断塞外孤烟大漠。
朝中自从瑞安王娶亲之后,很是平静了一段,乔温玉和许飞琼琴瑟和鸣,过的倒是滋滋润润。太子深感这自己这个弟弟已沉迷美色无心争权,也声色犬马起来。
东边萧湄廉颇未老,萧二少年少英杰,父子俩打了大半年,总算赶在次年岁末彻底平乱,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镇北王乔岳峙战场上所向披靡,有如神助,五胡准备再充足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战线一步步往北移,乔岳峙紧赶慢赶,也在年关前大捷班师回朝。
前线战事已平,大将们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泰安二十九年,龙体不便停朝多日的皇帝再次大宴群臣,为萧家父子及镇北王接风洗尘,庆功行赏。
萧家经此一役,又回到了当年风头无两的盛况,乔岳峙更是被民间奉为战神,呼声颇高。
“爹,今日陛下封母亲为诰命夫人,显是已封无可封,只怕萧家如今风口浪尖,盛极必衰啊。”九年过去,萧望之再次愁眉紧锁。及冠后不久他娶了于诚独女,难得有这么苦大仇深的时候。
“哥啊,咱们隐忍求全多年,如今陛下龙体不安,哪里还有闲心管咱们是不是功高盖主啊!”萧望然照样大大咧咧。
萧湄忍不住一掌呼上二儿子的后脑勺“老二啊老二!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若是新主即位,第一件事便是收权固位,咱们萧家外荣内虚,又穷又没势,到时候首当其冲!”
若有外人在,只怕这父子三人已按大逆不道的罪名下狱重审了,然而多年如履薄冰,几人早有了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气势。
萧湄沉吟片刻,说道:“小洲碧玉年华,不宜遭乱,今年就叫她留在扶摇别回来了。”
另一边,瑞安王府中,乔温玉正持着软巾为王妃细细擦发。两人成亲一载,恩爱不减,总是腻歪在一起。
乔温玉根本没有争权的心,一心一意疼爱王妃。“夫人青丝真应了那句绿云扰扰,真好看。”瑞安王出声赞道。他羡慕民间夫妻的天长地久,没人处只称许飞琼作夫人,而不愿唤王妃。镜前的女子羞涩一笑,没有答话。
前几日镇北王凯旋,实实在在给太子敲了记警钟,他想了想,决心一个一个解决,于是趁夜派人唤来了丞相。
乔温群窝在美人榻上,一圈圈转着扳指,等着台下那个老头的回复。
许丞相跪的有些吃力,略抹了把汗,斟酌着开口:“太子殿下,这许飞琼能力有限,老臣几次三番传信与她,她只说瑞安王实在不愿出府哇。”
乔温群笑了笑,“她不是很受宠吗,基本的恃宠而骄讨个出府游玩的机会都不会吗?”
丞相被太子冷冷的眼神又吓出一头汗,连连称:“是,是,是,她的老母还在老臣府中,老臣必定让她乖乖听话。”
侍女传完话,只斜睨着王妃不再出言,许飞琼垂着眼,半晌才道:“太子他,真的只是,要助王爷浑水抽身吗?王爷……不会有事的,对吧。”
瑞安王一听妻子想上护国寺祈福,立马差人备好一应事物,打算陪她共祈,顺便在山寺中躲躲尘俗,休养一段时日。
马车骨碌骨碌驶了许久,却是半点停下的迹象都没有,原定了日落前入寺,这风声呼呼作响,乔温玉不声不响,倒是许飞琼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她轻声询问:“王爷,还有多久才到啊?”
瑞安王握握妻子的手,笑道:“该到总会到的。”
唰————
一根箭矢破空而来,劈开车帘径直朝着车内人刺来。
乔温玉反手抽剑挡开,对妻子说了声“别怕。”
无数黑衣人借着夜色遮掩,一波波掠出山林,重重围住了马车,与此同时,也有一路侍卫,从马车周围冲出,两方厮杀起来,对方显然非要取瑞安王性命,人数众多确保万无一失,侍卫们逐渐寡不敌众,落于下风。
乔温玉眼见局势不对,揽着许飞琼跳下马车,往密林深处奔逃。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王妃突然泪落如雨,大声吼道:“殿下!你放开我吧!我明明只是个,只是个,细作……”许飞琼哭得哽咽,乔温玉却一声不回,只揽着她飞奔。
“殿下,殿下,殿下我求你!是我负你!今生得与殿下结发,飞琼早已此生无憾,殿下!殿下放手吧——”
怀中女子不停的劝,瑞安王心里却想起了那日他在丞相府一众环肥燕瘦中的惊鸿一瞥。
他加快步伐,忽听身后破空之音,堪堪只转了个身,脚下一个趔趄,护着怀中人滚落在地。
许飞琼歇斯底里的哭声突然停下,她伸手去探,只摸到一片滑腻,无声的张了张嘴,只能死死按住夫君的胸口。
刺客把两人牢牢围住,雪亮的剑锋不时滴落几点殷红。
乔温玉抱紧了妻子,替她顺了顺气,笑得开怀:“此生我不负卿,今后便再不分离。”
许飞琼察觉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脸上泪痕斑驳,混着血污,狼狈的很,她也笑了,笑得抽气,回抱住乔温玉,重重的点头。
春城无处不飞花,瑞安王乔温玉初遇许飞琼当日,繁花似锦,他耳畔只有一句——
珠钿宝玦,天上飞琼,比人间春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