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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策一下马车就见到了见街边蹲着的两尊石狮子,朱漆的大门,大门前列坐十几个侍卫。大门打开,孟谨雅带了十多个仆妇就从里出来迎接。

沈馨儒向孟谨雅见礼:“我这几年远在夔州,不能时时探望,多亏嫂嫂在跟前敬孝。”又嘱咐沈策:“喊舅母。”

“舅母。”

孟谨雅笑:“自从妹妹寄信要回,母亲就常常念叨,今天总算是回了。”

沈策六岁前一直与母亲住在成都外祖家,至今还记得总是有许多的人整天整天围着他转,他的奶娘、小厮、丫鬟,他们虽然都整天陪他,但是对他总有些小心翼翼。这里还有位和蔼的奶奶,是母亲的母亲,笑起来眼镜眯成一条缝,总喜欢抱着他揉他的头喊:乖孙。在金光闪闪的建筑里有位威严的妇人,虽然她总是笑,但是她的眼神很可怕……母亲虽天天脸上带着笑,但还是不开心,除非送信的人到了。

沈策六岁后,祖父封了夔州节度使,南栀下府邸,沈旭东也有了官职,这才派人接他们母子去夔州。

一年前年祖父病逝,节度使之职就由大伯沈嘉辉继承。沈旭东不愿一直呆在夔州那方寸之地,他希望报效国家,在朝中干出一番事业,便托妻子沈馨儒写了一封家信,得了容阳瑞的推荐,这才得了工部侍郎的官职。

沈策许久不来,也并不生分,跟孟谨雅走,进了府门才一路小跑进去,才到了廊下就开始喊:“外祖母!”将廊下挂的鸟雀吓得在笼子里乱飞。

几个仆妇拥护着萧萱到了门前,萧萱见了沈策就要抱,使了好些力气才抱起:“猴儿长这么大了!”

“策儿快些下来!莫压着你外祖母。”

“怎么就怕压坏了我?”老妇人说着,却也将沈策放了下来。

沈晴华见了母亲,双眼便红了,行了礼:“女儿回来了。”

老人见了女儿也是一时红了眼眶,旁边的孟谨雅忙劝到:“今儿个相见,怎么到伤心了?”

郭奕也上前来寒暄,只是男女有别,他不好多留,只混了个脸熟就离开了。

到了屋内,其他姊妹兄弟都不在,沈策只能自个儿玩自个儿的,没意思的很。母亲和外祖母谈话,他只听她们说什么弟弟,什么遗腹子。

之前母亲收到外祖母的来信,说是找到了二舅舅。沈策当时就问:“二舅舅?是城东孟家的?”

容馨儒就说:“不是那个,你二舅舅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现在谈论的大概就是这个事。

容馨儒口中的二舅舅沈策没有听过,只知道有一个小舅舅容俊贤,只比他大三岁,幼时还跟他抢过糖吃。

沈策坐在椅子上犯困。容老夫人见了对他说:“我们不拘着你,你弟弟妹妹们在学堂读书,现在应该下学了,你们自个玩去吧。”

沈策得了许可,立刻出了门。

府中房舍虽没有什么变化,廊下、亭中陈设却是变了模样,他一时失了方位,往前走着,不知怎么的愈发没有了声响,再往前竟全然安静了下来,绕过一假山,就看见一门扉半掩的院子。

院子中当有一大片竹林,抬头望去,院墙上是一片茂密葱郁的绿,墙外的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还积了许多枯黄的竹叶。

从门外往里瞧,里面是清一色粉白的墙和深灰的瓦,再就只有绿竹,虽是雅致,却也清冷。

返回时,他还很疑惑,府中何时有了这么僻静的所在了,途经假山后时,听见两个仆妇躲在假山边上偷懒。沈策正打算找个人问路,就走上前。

“这次又是什么?”

“老夫人刚得的血燕,刚叫人炖好,正要给公子送过去呢?”

“老夫人可真心爱护这个。”

“都说老夫人疼惜孙子,叫我看可不一定。”

“怎么讲?”

“大公子前些时日不是出府了嘛。”

“听说是为了让他静养。难道还有隐情不成?”

“哪里是要他出去静养,不过是担心他将病气过给了府上的其他公子小姐,又怕被人说薄情找了个幌子。谁人不知二爷娶了个民间女子就被赶出了府再没有回来,这次若不是他们夫妻两人得了疫病,怕幼子无人看护,怎么会写信回来。”

“莫非他!”

“没有的事,他若是得了疫病,老夫人怎么会让他回来?这小公子自小身子不好,加上事发突然,就病了。”

突然她们瞧见了沈策,闭了嘴。

沈策远远就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只是听不真切,还以为自己听差了,当她们说的是他小表弟。他想发作,可这毕竟是内院的婆子嚼舌根,他本不是这府上的人,不好多管。

只经过是淡淡说了句;“主子的事,不需要你们说道,我南栀弟弟不需要你们嚼舌根。”

两人听了,神色古怪,却也不敢反驳。

“大哥!”才刚到廊下就沈策听见一稚嫩童声,沈策转头,就见一胖乎乎的的身影冲了过来,直直扑到他怀里,直直将他扑在了地上。周围的仆人吓得一激灵,赶忙都过来扶。

小胖子倒是不介意,自个傻乐:“大哥何时回的,怎么不早来找我?大哥去了夔州,夔州好玩吗?”

说话的是容南栀,孟谨雅的儿子。说来他的出现可谓是一波三折。

孟谨雅与容阳睿结婚多年,只得了两个女儿,后来小姑子都出了嫁,怀了沈策,孟谨雅还一直没有动静,容阳睿就心中有些怨怼了,没多久就另娶了一房肖紫葶。

肖二夫人很快就怀了,都说容阳睿该有个儿子了,这下就是萧萱不催孟谨雅自己也急了,她看了许多大夫,都说身子无碍,也只安慰她该来自然就来了。

肖紫葶没能生下儿子,十个月后,生下了容家唯一一个庶出的女儿容忬敏。

直到沈策两岁,孟谨雅才怀了容南栀。容南栀,姓容名赐字南栀。

孟谨雅是个清丽美人,柳眉凤眼。子随母,容南栀也生了一双凤眼,只是白白胖胖,怎么也没有他母亲的气韵,眯眼笑时只给人狡黠之感,活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沈策就从小带容南栀玩,他们两个就自然亲厚了,当初沈策要离开去夔州,小胖子还跟闹了许久。

容南栀的声音一直在沈策的脑袋里环绕,比夏日里的知了还聒噪。

沈策直接弯下身抱住他:“南栀你又胖了。”那小胖子果然安静了,脸也烧得通红。

这时突然传出一尖锐女声。

“他哪里还是什么大哥?你亲大哥在后边的院子里呢!”这便是容南栀的三姐姐容忬敏,字婵。

容忬敏小小的鹅蛋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沈策听得糊涂,他虽不姓容,却是从小在容家比待在自己家还长,姊妹兄弟们很要好,从小一处玩。容忬敏的话明显是带了刺,沈策自问回来没有招惹这个妹妹,便不应当是说这难听话给他的。

“婵儿这是怎么了?”

“奶奶不知从哪里领回了个亲戚,一副穷酸样子,见了我们也没有个笑脸,活像谁欠了他似的。”她说的这话颇有些尖酸。

“姐姐可别这么说,奶奶听了要不高兴的。”

容南栀不说这话还好,说了便是点了炮仗,容忬敏气愤白他一眼。

“哼!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偏奶奶护得这样紧,一回来就给了他个单独的院子,整天整天不出门,前些天我们以为他怕生,担心他一个人养病无聊,就偷偷去别院见他。我就失手打了他一个杯子,他见了就要我们走开,一个好脸都没有。我正要解释呢,他招呼也不打就跑回去就把房门关了,亏他还是哥哥。晚上回去说与母亲听,又挨了好些骂,被罚跪。奶奶知道了,只罚我们,还让他坐马车去了乡下的山庄玩……”

沈策这才反应过了,之前他并未听错,容府还真多了位公子,比他都大的公子。沈策刚想追问,还没有开口就被人打断。

“在这胡说什么呢?”来的女子穿着交领齐腰襦裙,素色窄袖儒,配银朱有领半臂,绣以宝相饰,下着杏黄长裙,比春日里的迎春花更明丽。身形做派端庄大气,正是大舅舅的长女容忬琪:“在这里嚼舌,叫别人听见,说我们府上的小姐没有教养!”

身为长姐,她对姊妹兄弟都需要帮扶管教,只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便有了主母的风范。

斥责了妹妹,容忬琪又转了柔下脸:“弟弟来了,别听她胡说,奶奶让我喊你们去用饭。”

进了房间,桌椅已近安设好了,刚刚坐下就听容老夫人问身边的大丫鬟雪梅:“书桓可用了饭?”雪梅回:“已经用了饭了,现在应当是歇下了。”容老夫人点了点头,众人这才开饭了。

饭后众人喝茶,又过了许久,沈府派人来请,说是府上安置下人拿不定主意,容馨儒只好拜别容老夫人。

容老夫人爱惜外孙,沈策也想留下来,孟谨雅就说:“妹妹才置办的宅子,家里大小事务需要打理,一则你没有空闲,二则,策儿留在容府,可以和南栀一同去学堂。妹妹回府料理好了家中大小事宜,再派人接策儿回去不迟。”

沈策就留了下来,一同留下的还有平日里服侍他饮食起居的几个丫鬟小厮。虽然已经是仲春,晚间风过,到底还是有些冷,容老夫人便安排人收拾了卧房隔壁的房间给沈策。

第二天上学,去的是容家出资置办的私塾,其中有大多是容家子弟,还有部分是容家亲眷家的子弟,以及部分在主家有些脸面的家仆的子弟。沈策并不全都认识,只略略打过招呼,就坐下,不久夫子来了。

这人头带着方巾,穿深蓝的夹纱直裰,四十岁的光景,从他的眉眼温和,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应该是个儒雅的公子。

“这个是许先生。”沈南栀小声对沈策说。

许先生名志明,祖籍就在珙京。

许夫子开始讲课,他今天讲的是《论语》中八佾篇。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说的是君子没有什么可争的事,如果有所争,一定是比箭。射箭时,相互作揖然后登堂,射完箭,走下堂作揖饮酒。那种竞赛很有礼貌。”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比箭,不一定要穿破箭靶,因为每个人力气大小不一,这是古时的规矩。”

……

这位许夫子对学生很是宽容,课上有什么不会的问了就会有答复。加之他态度温和,学生多少有些不把他放在眼里,上课态度也放松,到了后面几乎都趴在桌子上了。

沈策倒是认真听了,这位夫子讲课中规中矩,课上没有上面出彩的,但也没有错漏就是了。

待许夫子讲完下了课,学生们就精神了,起来吵闹,学生和许先生道别,许先生收书好了就离开了。可这时间还早,沈策询问容南栀。

容南栀回答:“这许先生原本不是容府的学堂请的先生,他是大哥——就是奶奶认回的——大哥的恩人,又有学识,奶奶原本是说予他些金银,置办些产地予他。但是他不要金银,也不求房产,只说想照顾友人遗孤,奶奶就让招了他。他只偶尔教我们一两个时辰,其他时候是在大哥的院子里单独教的。”

正说着,一位双鬓斑白、留了一小撮胡子的老先生走进来,屋子里立马就安静了下来,容南栀也只小声说了句:“这是徐老先生。”就立马坐好。

这位徐老先生已是天命之年,耳力没有那么好了,眼睛看不大清楚。才进来见学生大抵坐着,就欣慰的点头:“不错不错,诸位好学不倦,将来入士做官,造福百姓,实乃国家之幸。”

后就开始讲授《大学》,课后容南栀才告诉沈策,徐老先生对学生都爱护有加,容家子弟几乎是在徐老先生细心教导下长大的,因此很得学生尊敬,许多入士的容家子弟休沐时还会去老先生家拜访请教学问,因而学堂的众人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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