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笑吃惊
“那转运使比国相的官还大吗?”
洛菱看了一眼自家傻丫鬟
“国相是洛朝最大的官了。”
“铛——”
一声锣响,船楼里又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到中央的圆台上,玉香楼的何妈妈一手提裙,一手摇着扇子站到台上,向身旁的小厮耳语一通,甲板上的洛菱二人听到声响又回到一楼。
“各位客官,我们玉香楼向来是遵循各位自愿原则,我们的目的呢也是为了让各位在玉香楼玩的开心,所以我们从来不会强迫各位花钱,也不会像别的船楼用些手段,让各位竞争似的花钱,所以各位在玉香楼花的每一笔银子都是自愿为了我们的姑娘。“
小厮在何妈妈示意下稍作停顿,洛菱还在想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回过神,注意到原本还有一小部分无心听讲的人也都开始侧目,
“所以在本楼花魁玉桥的允诺下,邀请今晚赠牌最多的客官去往五楼翡翠阁,玉桥将与他共话一夜。”
此话一出,人群又沸腾起来,毫无疑问,赠一百牌的陆孝将登上翡翠阁与花魁独处一夜,在场的达官显贵,文人公子无一不议论纷纷
“这玉香楼的何妈妈真是厉害。”洛菱感慨。
秋笑不解
“此话一出,既巩固了玉香楼的口碑,又无形之中增加了酒客们以后的攀比心理,一石二鸟,难道还不厉害吗?”
洛菱为这何妈妈的头脑叫绝。
“好了,舞也看完了,秋笑等我上个厕所,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在洛菱寻找厕所的同时,陆孝也带着家丁上了五楼,推门进了翡翠阁,家丁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总算来了。”翡翠阁内,高弓离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夜半,十安北城。
“换岗了换岗了。”檀清府今夜最后一次换岗,两队士兵在院子内交接兵刃。
“上”
黑夜中几个黑影沿着墙角,三两步翻到另一侧,利用交接的时间躲过了视线。
“你说这陆大人非得弄个换岗制度,这大晚上的还得把我们折腾起来,以往这时候我都到宛江边上的船楼里喝着了。”队伍里有人嘀咕着。
“长官自有长官的道理,哪轮得到你在这里抱怨,好好盯着,要是出了事我们几个都得挨军规。”为首的士兵警告道。
偌大的檀清府,士兵从前院按照规定路线巡逻。
行至主楼,‘吧嗒’一片瓦从楼顶掉下,声音在夜里格外清脆。
“谁,谁在上面?”众士兵望向楼顶,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几个身影一跃而下,穿入主楼周围的树丛,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士兵们追上去,几个身影朝各个方向逃窜,为首的士兵拦住其他人,
“别追了,去看看主楼里的情况,另外去两个人通知北城那边,搜查所有可疑人员。”
“是”
“是”
子时。
钟楼按时响起钟声,引起城中几处狗吠。
北城的街巷亮起火光,整个北城开始搜查闯入檀清府的人,而不远处宛江畔的火光似乎更飘忽不定。
“啊!”玉香楼五楼,一声尖叫盖过所有声音,琴笛声骤停,大堂内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地望向楼上。声音从五楼最东边的翡翠阁传出,只见一名丫鬟慌乱地推开门跑出来,门口的家丁一把抓住她,丫鬟反手挣脱开来,却一时失去重心,摔倒在地,这时两名家丁才注意到丫鬟的裙摆和鞋上沾满了鲜血,大感不妙,冲进屋内却完全被眼前场景所震惊,惊恐着逃出房间。
此时楼下的人群有些骚动,也有人慢慢地向门口移动。摔倒的丫鬟撑着栏杆缓缓起身,
“啊,你看,是血,是血!”一名舞女最先看见那丫鬟搭在栏杆上的手,满是腥红。
众人也才反应过来,又看见一名家丁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下来,连滚带爬的朝着大门跑去,边跑嘴里边喊道:“是黄昏九官,死人了,陆大人被杀了!”挡在门口的人也都被他撞开,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不知道是哪里掀翻了桌子,碗碟杯盏摔了一地,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酒客歌女都争着往外跑。
何妈妈在包厢里听到吵闹,刚打开门想看个究竟就被人群撞得站不稳。
看着眼前人们蜂拥逃窜,“乱了,乱了全乱了”
她也是一头雾水,扯着裙子“难不成是那北边的打过来了?”但是没人听她说话,旁边的伙计一把拉住她“何妈妈,快走呀,那陆大人死了,黄昏九官把陆大人杀了,就在翡翠阁。”
一听到黄昏九官四个字,何妈妈是两眼发黑,腿软的要倒下去,好在边上的伙计扶住她,这才一瘸一拐的随着人群向外跑。
秋笑还在原处等着自家小姐,却被迎面来的人不断推搡,她只好扶着门口的柱子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小姐,小姐”
秋笑也顾不得自家主人的警告,边喊边在人群中寻找自家小姐的身影。
而自家小姐这时牵着玉桥往门口走来,她束发的发冠不知何时被撞掉,一头乌黑秀亮的头发顺着肩散开,因为是假扮男子,脸上也没有任何粉黛,在拥挤的人群中,脸颊涨的通红,身旁的女子跟她比起来,只会觉得庸俗,任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句‘绝色’。
待众人都上了岸,附近的巡街士兵也闻声赶来。
“小姐,你没事吧?”秋笑担心的问到。
“没事,只是为什么突然就乱了起来?”洛菱重新将头发束好。
“秋笑不知道。”
两人忙着聊天,忘却了一旁的玉桥,花魁弱弱的插一句嘴:“谢谢这位小姐将玉桥带出来。”
“玉桥姑娘不客气,我还没为刚才在甲板上的冒昧向你道歉。”
玉桥茫然的看着洛菱
“这位小姐,玉桥已然忘记我们何时见过。”
洛菱与秋笑对视一眼,“就在二楼和甲板上,我们还说过话呀。”
说罢将头发束好,变成了书生模样。
“想起来了吗?”
“小姐见谅,玉桥跳完舞就回房间了,醒来就遇到小姐,从未去过甲板。”
“玉桥,玉桥,你可找死我了,你没事吧?”
洛菱还想问两句,何妈妈就从人堆里钻出来,这回没有摇着她的那把小扇子。
“我没事的妈妈,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玉桥眼底一片温柔,反过来担心眼前的妈妈。
“那陆大人被黄昏九官杀了,我以为你也……”说着她就掏出手绢擦泪。
“没事的妈妈,我在自己房间昏睡过去了,还没来得及去见陆大人就……”她着实不清楚这前因后果。
“江岸风大,别在这里站着了。这位小姐,若没有别的事,玉桥就先带何妈妈离开了。“
安慰完何妈妈,玉桥又转头向洛菱二人告别。
洛菱在一旁看着,此时的玉桥完全不像她们遇到的那个玉桥,难道真是她搞错了?大家都在说的黄昏九官又是什么?
城内,子时钟声已过。
玉桥走后,洛菱也打算带秋笑回去了,两人穿过人群,沿江边小径走上大街,然后转入一条很少灯火的街道。
此时进入玉香楼的士兵抬着陆孝尸体走出来,担架上的尸体被白布盖住,随着担架的晃荡,陆孝左手被抖露了出来,满是血迹的手心中,一块纸团掉入宛江,待江水浸泡后纸团舒展开,血色大字赫然写到“打更人”三字,纸条随江飘去,字迹也逐渐淡去。
纸条的主人此时正在东城一座钟楼楼顶,蓝灰色头巾围着头,只露出鬓角,一身粗布,抬起右手的酒壶向嘴里猛灌一口,左手边一套淡紫色纱裙胡乱丢到一旁,等他喝好后,顺势躺下,头顶的月亮也悄然偏至西北角。
“还是这样最舒服。”高弓离翻个身,枕着纱裙睡了。
一刻钟前,翡翠阁内,陆孝一进门就转身将门从里锁上,
“玉香楼花魁,花了老子整整五百两。”
“啪”
陆孝拿手上的玉质扳指一顶,门锁便插入锁芯。
房间内很是黑暗,只有中间的桌上有只蜡烛照明,火光飘忽不定,将桌前女子的身影映在身后墙壁上,陆孝看着墙上曼妙的身姿,内心早已按奈不住,转身对着女子的后背,隐约看见淡紫色的纱裙之下那白嫩的肌肤,更是精虫上脑,管不得这昏暗诡异的房间,上前两步就要从后抱,上一秒女子还在眼前,接着一个转身,下一秒陆孝就摔到桌上,头上的锦帽都掉到了桌底。
“小花魁,还躲什么呢?快来陆大人抱一抱。”
女子坐在他对面,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绕过蜡烛推给陆孝,不同的是,茶杯上盖着的不是杯盖,而是一块墨色长形玉牌,陆孝接过茶杯,仔细一看,玉牌中心有处凹陷,一只红褐色眼睛盯着他,三眼对视,一股凉意从他眼底泛出而后蔓延至全身。
陆孝突然一抬手,想要掀翻木桌,小小的桌子却宛如被一座大山压制,纹丝不动。
陆孝更慌了,他冲到门前,一拳打在门上,玉质扳指碎了一地,可见用力之猛,而那扇门连一丝晃动的痕迹都没有。
陆大人瘫软在地
恐惧,愤怒,怨恨,后悔
一瞬间各种情绪在他脸上浮现,陆孝想喊但发不出丁点声音。
“陆孝,字谦顺,宣州聚尧人。众德三年会试中进士,返乡任仓吏,承兴二年调任珉州仓吏掌司,于承兴十年入京年考合格,第二年升任珉州转运使至今。“窈窕的身姿下,是高弓离略微低沉的声音,寂静的翡翠阁内,平缓的语速更具有压迫感。
高弓离一边说一边走到陆孝跟前,陆孝靠在门前避无可避,高弓离伸手一把捏住陆孝颈脖,如死狗一般举起扔到桌脚,陆孝干咳两声,整个身子都在随着桌上火焰的节奏抖动。
“贩卖税粮,篡改税册,连京城拨到珉州的赈灾粮都要私吞一笔,转运使大人,你好大的胆子!”高弓离还是保持着他的语速,不过字字如惊雷穿透陆孝身体。
陆孝伏在地板上,始终不敢抬头。
“令郎现任京安司左卫,对吧陆大人?”
高弓离蹲下身,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灰绿色的光,狡黠地盯着陆孝。
一听他提起自己儿子,陆孝跪坐起来,即使仍旧因为恐惧抑制不住抖动,还是用尽力气朝着高弓离磕头,一下又一下直至额头血肉模糊,方才在外面受人追捧,大挥手笔的陆大人,已然卑微如粪土。
“求朝廷放过我儿子,他一点都不知情,全是陆某的错,还请大人留我陆家一条香火。”
他艰难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等待着高弓离回应。
“不杀陆左卫可以,只要陆大人告诉我,你都把税粮和赈灾粮卖给谁了。”
陆孝动作逐渐僵硬,愣在原地,也不再磕头求情,瘫坐在地上,长叹一口气。
“哎,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的眼神逐渐暗淡,漠然的看着高弓离。
见状,高弓离的瞳孔急剧收缩,他不耐烦了。
“所以,陆大人是不愿意说了?”
良久没有回答。
“我也不强人所难,小人黄昏九官打更人高弓离,送陆大人上路。陆大人,对于你今天为何死在这里,没有任何疑问了吧?”
高弓离收起幻出的长剑,用陆孝左手蘸血在纸上写下“打更人”,再塞进他手里,接着从靠江的窗户跃出。
从三江口到这座钟楼,高弓离穿梭在夜色与房顶间,赶在子时敲响古钟。
十安城内万钟齐鸣,城内走街串巷的打更人响起锣声:“子时,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