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少年拼力捣鼓那桶泔水时奚小冬和陈冰正坐在一楼的大厅里。
他们来时还显得宽大的厅堂此时已经坐满了人,绫罗绸缎男男女女,充斥着各种香味和划拳劝酒的声音,嗡嗡一片像是掉进了蜂巢里一般。
奚小冬就奇了怪了,这个传闻中贵的吓死人的饭庄竟然这么多客人,跟不要钱似的,只能感慨明城里的有钱人真他妈的多。
他抬眼向上看去。二楼雅间里也是人影攒动,随处可见脚步匆匆的跑堂伙计,端着菜提着壶搬着酒;几个唱小曲的姑娘咿咿呀呀的声音从上面飘了下来,在上空游荡化为各色声音中的一员,显示着店家的兴隆。
三楼倒是没有几个人,与下面两层相比显得空荡荡的。通常那里都是酒楼里最高档的地方,想必只有身份不一般的客人才能到那里用饭。
奚小冬作为一个逃犯在明城不过只呆了两个月而已,他在一个地方从来不会超过两个月,要不是那日陈冰撞上来他过几日是要走的。
这还是他自逃亡起第一次明目张胆大摇大摆的来装爷(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小娘们给的他这个勇气),以一个暴发户的身份穿着看着都让他眼晕的红配绿的衣服,戴着他“收藏”的所有值钱的家当,再配上一笑就闪着金光的门牙(这东西是他在上一个藏身的地方从一个死了的地主老财嘴里薅下来的,本想着留着不时之需谁承想今日到派上了用场了。)一副自己都想抽自己一顿的弱智样子,不过倒是将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再加上他高超的演技想认出来都难。
土财奚小冬瞥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小娘们,心中不禁暗爽。今天俺老大,可得好好摆摆爷的谱。想着伸出那只戴着三只戒指的手,沉甸甸的在还有半杯酒的杯子旁敲了敲。
陈冰的目光正看向远处柜台后的胖掌柜,对于这个临时主子的无声命令完全视而不见。
:“你小子有点出息行不行?别看见个娘们就拿不下眼!”
这个穿的花枝招展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有钱的暴发户声音很大,引来了四周几个桌子上的人的目光。众人只见被他呵斥的是一个伙计。
那个伙计穿了一件灰不溜秋的布衫,身形纤细瘦弱;一张脸呈暗黄色耷拉着一对淡黄色的短眉毛,眼皮也是半垂着,一副刚从坟堆里爬出来的样子,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坐在他对面桌子上的一个三十几岁的胖夫人以为这个其貌不扬的丑陋伙计是在看她,鼻子朝上轻蔑地哼了一声,啐道:“乡巴佬。”
土财却并不以为意,伸出他那金光闪闪的手,十指抱拳冲着对面道:“抱歉抱歉,小仆乡下小子进城没见过世面。失礼了,失礼了!”
他的口音夹杂着一股怪异的鼻音,将“失礼”说成了“死礼”,再配上那身红绿相间的缎子长衫,一脸毛糙糙的短须和讲话时闪着金光的大牙着实滑稽的很,引得周边的人哄笑起来。
丑陋的伙计给他骂的低了头,口气十分卑谦的道了声是。
俯身给他倒酒时陈冰压低声音道:“你留意看老板有没有出现,我去后院转转。”
奚小冬想说,我连老板是圆是扁是男是女都不知,怎么留意?可陈冰已经穿过了一张张桌子向后面走去。
这时有人问道:“老兄是南边的吧?‘失’和‘死’都分不清呐。”
奚小冬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长得白白净净的,面色潮红想是喝了不少了。他站起身,连声道:“死,死,死!老哥好耳力。”
边讲着边提起桌子上的酒壶穿过两张桌子走了过去,“他乡逢知音,小弟敬哥哥一杯!”
那个人也是个好客的主,见他滑稽有趣只当是斗个闷子,嚷嚷着让另外两个同伴给奚小冬让个座儿,拉住了奚小冬那只缀着金戒指的手,口中连呼:“老兄真有钱,晃瞎我的眼了!”引得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陈冰穿过前厅,装成上茅房的样子来到通往后院的小门处,刚抬脚想迈过去,一个人从后面冲了过来,若不是她闪得快非得让他给撞到了不可。
那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一身伙计打扮,额头上挂着汗珠神色惊慌。也不顾得向陈冰道歉,脚步匆匆地奔向柜台。
陈冰站住,目光随着青年看过去。
听到他还未走近就嚷了一句:“出事了!”只见胖掌柜冲着他呵斥了一声,伙计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将声音压低,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陈冰的耳力极佳,虽是喧闹声不断虽是伙计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她还是隐约听到了,小顺子,泔水,手指,死,几个字。
胖掌柜从柜台后迈出来时险些摔倒了,脸色极其难看。
饭庄里出人命了?陈冰快步走向后院。
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些人围在贴近西墙的一堆柴草前,正在小声的议论着什么,看打扮是后厨里的伙夫和打杂的仆人。
陈冰靠过去,听到有人道:“吓死我了!今早还来看着我们干活呢,咋的就——。”
“这不得赶快报官啊!”
“这个时候?外面那么多人,怎么报?得掌柜的定夺”
“定不定夺的这也瞒不住,早晚得知道!”
这些人议论纷纷,语气里透着惊恐。
陈冰透过几个人的肩头看到柴草堆旁露出两条腿来,直挺挺的伸着,褐色的衣摆向上翻去露出了黑色的长裤和一双黑色的鞋子,腿下是一片暗红的血迹。那是一双质地上好的缎面鞋子,这个死去了的人应该不是店里做苦活的伙计。
:“你谁啊?!”
一个高胖的壮汉最先发现了陈冰。陈冰装作什么也没看到,问道:“茅房在哪?”
壮汉见他穿的普通还长了一张不受人待见的死人脸,抬手一指,没好气地道:“在那边!”
陈冰道了声谢,眼睛向壮汉的身后瞄去。壮汉喝道:“看什么看!快走!”
几个伙计遮住了她的视线,见她往茅房去了才又小声的议论起来。
陈冰回头,见敞开着的后厨门里一个瘦小的少年坐在地上,一脸木然的望向外面·······
福鑫楼后厨管事的死了,闻讯赶来的衙役捕快们封锁了整个福鑫楼。正喝的热火朝天的食客们被要求呆在原地等候询问,整个饭庄陷入了乱哄哄一片议论声中。
几个喝高了的男人自持着有些身份嚷嚷着上后院看热闹,被守在门口的捕快给拦住了。
几个人便吵吵起来,其中两个借着酒劲推搡拦着他们的捕快。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从后院走了过来,见状二话不说抬起腿蹬翻了两人,剩下的两个顿时没了声响。只听黑衣人骂道:“滚回去!给老子老实呆着!”
被踹翻的两个爬起来,其中一个一嘴的血。
奚小冬想,这下有好看的了,喝的牛逼烘烘的男人那是不知死活的,更何况到这里来的总不是普通老百姓,能让你个当差的给白打了?可那两个人只看了黑衣人一眼原本支楞起来的毛发顿时顺了下来,垂着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嘴中不知小声的咕噜着什么,歪歪斜斜的往回走了。
奚小冬心中好笑,都说酒壮怂人胆,看来被壮起的怂人胆也怕恶人。以后谁要是再在他眼前说什么‘酒后乱性,无法无天’看他不大嘴巴子抽他,整个一个胡说八道!
:“这谁呀?这么凶?”
站在奚小冬一旁的那位大哥低声道:“他你不认识?明城大名鼎鼎的‘鬼见愁’,沾上了脱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