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人们忐忑的等待中落山了,最后一丝光消失不见时福鑫楼点上了灯。灯还是那些灯,流光溢彩,只是再也不见了往日的喧闹兴隆,无论是此时那些还称之为客人的人还是酒楼里的伙计与东家,再也不觉得这些各色灯火的美丽了。
人心什么样世界就是什么样。
陈文呆坐在小楼客厅里,两只眼睛直直地望向门外。院子里刺耳的叫声从下午一直响到了晚上,侯俊将几个伙夫整的生不如死惨叫连连,却没有任何头绪。
嘶哑的声音刺得他脑袋嗡嗡响。他将身体倚在椅背上,感觉身体像是离了线的风筝一样又虚又飘。
陈武端着一碗清水面条从外面走进来,来到憔悴万分的大哥面前,轻声道:“厨房里——。”他欲言又止,看向大哥轻叹了一口气,“只弄了碗面条,大哥趁热吃了吧。”
陈文没有答话,少顷哑着嗓子道:“侯铺头那里有什么消息?”
陈武摇摇头,想了想又道:“这样打也不是个办法。厨房里已经是到处血污了,再照这个方式审下去,只怕——。”
他看向陈文打住了话头。
陈文转眸看他,目光中透出一种陈武说不出来的意味,悲伤凄凉还有一丝冰冷。
:“阿平死了,就死在了福鑫楼里,那么惨。”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陈武。
“你们心里就那么恨他?死了也不能原谅?”
陈武的目光闪烁着,垂下了眸子。
:“你都能心疼一个不相干的伙计,对自己的亲弟弟却凉薄如此?”
陈武垂着头,低声道:“大哥误会了,我也不是要替伙计们求情,只是觉得这样下去非得打死几个不可。”
陈文收回目光,脸上一片冰冷。
:“伙计死了可以再雇,要捉住凶手就得动粗。”
陈武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讲话。
客厅里陷入了沉静之中。许久陈文对他挥挥手,陈武无声的退了下去。陈文瘫软在椅子里闭上眼睛,泪水从眼中慢慢地滑落下来······
侯俊大刺刺的坐在一条木凳上,两条腿叉开一只手臂放到大腿上撑住下巴。
真他奶奶的奇了怪了。刚刚仵作来报陈平的身体里并没有有毒的东西,连一丝麻药的痕迹都没有。真是活见鬼了,莫非他当时被施了妖术了?
大名鼎鼎的鬼见愁犯了难。
据后厨的伙计讲,陈平每天都要去早市采买福鑫楼这一天的东西,所以从来不会睡懒觉。今天也是一样起的很早,跟他一起去的伙计说他今天心情仿佛特别的好,一路哼着小曲也不和商贩们讨价还价,买什么都痛快的很。
他们是辰时回来的,伙计卸车时陈平进厨房溜达了一圈然后就朝着小楼走去了。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去早市回来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他都要再回屋子里眯一会的,一般在厨房忙碌时再来。
侯俊摸摸下巴,他脑袋瓜子开始迷糊时就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从辰时直到死亡再也没有人见过陈平。他是怎么到的柴草堆的呢?那么大一个人竟然没人看到?还有那几个伙计都有人证明自己当时在厨房里忙碌,即使是有人离开过后厨也没有往柴草堆那去。只有那个发现陈平被杀的小伙计顺子去那里拿过柴草。
若是顺子是个年强力壮的汉子哪怕他能稍稍年长一点,他也会对他有所怀疑。可偏偏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还小鸡子一样的瘦弱,连桶泔水都提不动怎么杀人?
还有那个小九,卸完车以后在厨房帮了一会忙就回屋子里睡回笼觉了。他与其几个下人住在后院的一块菜地旁的瓦房里,当时他进屋时有两个婆子正在菜地里,亲眼看着他进了屋子。再说据他了解陈平平日里对小九很是照顾,两人的关系极好,他既没有杀他的时机也没有杀他的动机。
向来崇尚棍棒之下吐真情的侯俊只能在他重点怀疑的几个伙夫头上开刀,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先让皮肉受受苦再说。说不准一顿打下来撒了谎的人就会开口。
谁知也不知是几顿打下来硬是没人招供,个个都比茅房里的石头还硬(能不硬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招了就得死)。
侯俊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对着后厨那几个还在抡胳膊的捕快道:“行了,歇会。再打死了他娘的。”
屋子里的惨叫声逐渐小了下来,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捕快走到他身旁,笑嘻嘻地道:“头儿,这就收工了?”
侯俊扫他一眼,骂道:“你他妈的就知道收工!这么个整法别说三天破案了,就是三年也休想!”
小捕快挨了头的骂并不害怕,还是笑嘻嘻的样子。
:“有神捕您在,这世上还有破不了的案子?那四进的院子跑不了。”
侯俊听他这样讲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站起身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就你小子嘴甜。走,跟神捕我审审那帮大爷去。”
一楼的大厅里男男女女像是一堆软泥一样瘫倒在凳子上桌子旁,甚至是地砖上。听了几个时辰的惨叫声此时突的没了声音,一个个忽地涌起莫名的心悸来。
没了声音不会是要来审我们了吧?
奚小冬看了面无表情的陈冰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不得不承认,这个鬼见愁比大人您还黑呢。您好歹还看点证据,这位全凭猜想。”
陈冰靠在柱子上连眼皮也没动一下,一双眼睛看向前方一副高冷的摸样。
就在奚小冬怀疑她入了定(这娘们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几个时辰了),就听陈冰轻声道:“他就要来了。”
奚小冬站起身向着木门那边望去。果然,远远的看到穿黑衣服的鬼见愁走了进来。
人群中没有一丝声响,一双双大大小小的眼睛看向他,像看着一只逐渐走近的野兽。
侯俊走到大厅的中央,人们向四下散开,给他让出一块地方。侯俊站定,奚小冬可算是看清这个鬼见愁的真面目了。此人长了一张让人惧怕的面孔,一脸的横肉疙疙瘩瘩,唇上挂着一排浓黑的短须,一副凶相。
他先象征性的拱了拱手,声音阴森而洪亮。
:“侯某先在这里给诸位道歉了!今日事出有因不得不让诸位受些委屈。”
有人见他语气还算谦和,便问道:“侯铺头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回家?”
:“就是,就是。”
见有人说话,人群中有胆大的开始附和。
侯俊扫了说话的人一眼,和颜悦色地问道:“想回家?”
那人直愣愣地道:“啊,谁不想回去?”
侯俊扯出一个笑来,一脸的横肉向两旁堆去。
:“找出凶手就可以回家了。”
那人也是个火暴脾气,见他这样回答高声道:“你们这不是不讲理吗?如果找不到凶手呢?我们还不用回家了?”
他的声音很大,目的是其他人来声援他,好叫这个鬼见愁知道他们也不是好惹的。谁知大厅里除了偶尔发出的咳嗽声以外再无旁的声音。
侯俊向前走了一步,阴森森地道:“大爷说的对,抓不住凶手谁也回不了家。”他抬眼看向寂静的人群,高声道,“我怀疑那个凶手就藏在你们中间。”
什么?!
顿时大厅里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侯俊并不急着讲话,只是带着高高在上又冷漠的神情看向他们。
这时人群中忽地发出一阵笑声,从低声的窃笑到放声的大笑,仿佛侯俊的话是个极有趣的笑话。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不合时宜的人。
一身红配绿手上带满了戒指的男人正露着他那两颗金光闪闪的大牙,笑得像是一只发了情的大公鸡一样,浑身的羽毛都在颤抖。
侯俊沉下脸来。
:“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