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天空盘旋着秃鹫,沙砾像火烧一般滚烫。
有两个旅人的身影,从饮马驿站的不远处渐渐浮现。他们骑着两匹骆驼,头戴乌皂突骑帽,外套莲蓬衣,穿着长身小袖袍,俨然一副西域商人打扮。
其中一人看上去三十多岁,虽满脸疲惫,但仍能看出是个眉目清秀,姿容俊伟的青年,他指了指饮马驿站,语带恭敬的对另一名旅人说道:“二少爷,此处离张掖尚有百里,我们今日在此稍作休整吧,也能补充一点水和干粮。”
被称作二少爷的少年掀起斗篷帽,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这名少年只有十三四岁,虽稚气未脱,但举手投足间能隐隐透着一种尊贵气质,一双清澈如泉的双眼似能看透人心,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扬的嘴角让他看起来充满自信,似乎任何困难都无法把他打倒。
“好吧,我们就在这里下榻一晚,玄真,你记得打探一下消息。”少年的声音有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听的很清楚。
两人进入饮马驿站时,小杂种正在跪在地上聚精会神的用抹布擦地上的石板,杨大娘则是懒洋洋的趴在柜台上用蒲扇扇着风,看到来了客人——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名青年人还挺英俊——立即来了精神,她赶忙理了理衣服,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哎呦,两位贵客,欢迎欢迎,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啊?”边说边顺势踢了小杂种一脚,小声骂道:“狗杂种,瞎眼了么,客人来了都看不到。“
小杂种屁股一疼,跪在地上仰起头看,他身前站着两个胡商打扮的旅人,前面那个青年身材挺拔、气宇轩昂,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也是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小杂种心想:这驿站的人来来往往我见的也不算少了,但这两人明显和其他人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他平常见惯了那些悍匪彪骑,都是满脸横肉、样貌凶恶之辈,而这两人虽历经跋涉,神态疲惫,但那白净的皮肤,俊美的面庞却和这片沙漠的荒凉枯燥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赶忙站了起来,弯腰陪笑问道:“两位客官,辛苦了,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客房,让我帮您把行李背到房间。”说罢就要伸手去接行李。
年纪小的客人微微一笑,轻轻举起右手制止了他:“不用了,我们自己拿就行。”说着瞟了一眼那名青年旅客,那名青年旅客立即心领神会般地扛起所有行李,跟小杂种说道:“带路吧,我们现在就休息。”
“是,是,是,二位请跟我来。”小杂种边带路边想,这个青年似乎对这个和他同行的少年唯命是从,真是奇怪——在小杂种的认知里,年纪小的孩子是天生弱势的,他们没有力量,面对着成年人,必须要妥协和退让,因此他看到刚才的少年支使成年人的场景,心中不禁涌现出一种复杂的情感,他偷偷望向这个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心里感到既羡慕又好奇。
这少年也发现小杂种偷偷在看他,两人眼神交汇,他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
小杂种脸上一红,慌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见公子您长得好看,不自觉多看了一眼。”
那名青年脸色一沉,面露不悦,刚要发作,少年却拦住她,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谢谢你。”少年说罢便转身走进客房。青年也赶紧跟了进去。
客房的门刚一关上,少年便压低声音对青年说道:“玄真,你要记得我们的任务,避免发生任何不必要的纠纷,在这里,咱们只是走货的胡商,没有什么二少爷,你的名字叫石敬瑭,我叫石纪,你是我的堂哥,切记!”
“是的,二少爷,哦不,贤弟。”玄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当然是躺着休息一下了。”自称石纪的少年以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说道。
画面一转,在驿站的厅堂,小杂种正被杨大娘数落着,驿站的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女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男人年纪二十出头,身着黑色劲衣,面貌清秀英俊,但是脸上却像涂了一层霜,眼神阴寒冰冷,似是没有任何感情。女人则头戴蒙面斗笠,看不清长相,身穿如火一般鲜艳的红衣,她怀中的婴儿似乎不堪旅途劳累,正在熟睡。
“老板,给我一个你们这里最好的房间。”男人的声音低沉。
杨大娘一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哎呦,客官您放心,我们这里啊,是这片戈壁中最好的驿站了,你们两位先住下,一会儿就给您上热乎乎的汤饼和烤羊腿。”说着,她向前探了探身子,眼睛盯着女人怀里的婴儿:“再给这位小少爷还是小公主的来一瓶羊奶?”
“不用了,我们自己有干粮。”女人将孩子往怀里收了收,似乎不愿别人看见孩子的脸。
杨大娘不以为意,一边大声喊道:“张三,赵五!你们两个死哪里去了?还不赶快带客人去客房!”一边用手拧着小杂种的耳朵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滚去厨房让那个老哑巴准备饭菜。”
小杂种边走边看见张三赵五从柴房走出来,似乎还在嘀咕着些什么,神情肃穆,眉头紧皱,但两人一进厅堂,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弯着腰有点谄媚的喊:“两位贵宾旅途辛苦了,请随我们来,上房已收拾妥当。”
每次小杂种看到张三赵五这两个彪形大汉摆出一副奴才相都会觉得滑稽无比,他忍着笑,来到厨房,哑巴正在里面准备饭菜。
他走到厨房外放菜的板子前,用食指敲了3下,又用中指敲了2下——这是他和哑巴约定的点菜暗号,食指3下就是烤羊腿,中指2下就是汤饭。哑巴在厨房里摇了摇铃铛,意思是知道了。
哑巴在厨房做菜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有一次张三想弄点酒,把厨房的门踹开了,结果被哑巴丢过来的厨刀差点把脑袋削了,自此驿站的人再没人敢打扰哑巴做菜。小杂种见哑巴把厨房的门关上了,本来自己有一肚子话要跟他说,但现在只能百无聊赖的走开。
现在应该干点什么呢?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但却感觉很有威严的少年。自己难得遇到一个同龄的人,能不能找个机会和他聊聊天呢?就在这时,他看到那名少年出现在驿站屋顶的平台上,那是他平常躺着看星星的地方。
太巧了,要啥来啥。小杂种心想。他蹑手蹑脚的爬上平台,只见那名少年背对着自己,似在自言自语:“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这一路只是奔波劳碌,都没有细细品味这大漠落日的风光,甚是遗憾。那么,你找我有事么?“说着,少年翩然转过身来。
小杂种一惊,他明明背对着我,我的手脚又这么轻,他却怎地像脑后长了眼睛。
那少年似乎看出小杂种的心思:“因为生长环境的原因,我的听力很好。”他的声音轻柔,但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穿透力,“之前在店里你似乎就对我有兴趣?你是有什么话想问我么?”
小杂种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害羞起来,他低着头,不敢看那名少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我。。。只是想问问。。。”他咽了咽口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似乎不像经常出入这里的胡商。”
那少年眉头微微一挑:“我们不像胡商?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只是随口说的,您别往心里去。”小杂种连连摆手。
“话出必有因,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只是有点好奇,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少年笑了笑,背手就准备离开。
“等等,我说,我说。”小杂种一看少年要走,赶忙挽留:“我说你们不像胡商是有两个原因,一是往来的胡商因为在大漠奔波,皮肤都是又黑又干,而你们两位这么白。。又干净,不像经常在太阳底下晒的。”他顿了顿:“二是这个大漠经常有匪徒出没,一般的胡商走货都会雇佣保镖,绝不会两个人上路的,除非是。。。”
“除非是什么?”少年追问。
小杂种踌躇道:“除非是为了赶路和避开麻烦,所以一切从简,这样遇到危险就可以尽快逃走。”
少年听完小杂种的分析,哈哈一笑:“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不过你猜错了,之所以我们的皮肤不像经常走商的,只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出门办货。另外,不带保镖,是因为我的护卫,就是最好的保镖。”
“护卫?你是说和你一起的那个人?”
“对,他叫石敬瑭,虽看起来柔弱,但却是柱国武库青白银级别的高手,足可以一敌百。”
小杂种瞪大了眼:“他这么厉害?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他是个书生呢,不过,什么是柱国武库啊,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少年有点惊讶:“你没听过?天下武士莫不以名列柱国武库为荣,这在中原江湖上是人人皆知的常识啊。”
“可是。。。可是我从没离开过这片大漠,没去过中原。”小杂种的头又低了下去。
“抬起头来,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少年欣然说道:“我告诉你就是。柱国武库是西魏时期八柱国之首宇文泰所一手创立,当时天下纷争不断,宇文泰通过召集天下江湖游侠、武艺高强之人,成立了一支有别于传统军队的新生力量,并凭借这股力量在乱世中脱颖而出,助宇文泰坐上八柱国之首的位置。他这一举措引得其他七位柱国纷纷效仿,于是武库的规模越来越大,到了隋文帝杨坚这一代,他整合了八家柱国的力量,统一为柱国武库,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吸收了军队甚至匪徒加入,由于柱国武库不论人品才学,单单以武论尊,所以成为江湖上最具权威的武功评价体系。柱国武库每年正月会进行甄选评级,为各级别的高手发放腰牌,腰牌共分为四级,由低到高分别是:陇黑铁牌、玄赤铜牌、青白银牌、琉璃金牌。如果能拿到武库的牌子,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高看你一眼。”
“那你的护卫岂不是第二档厉害的人?”
“哪里,他还差得远。”少年听到夸奖,竟有点傲娇:“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杂种嗫嚅道:“我。。。没有名字,这里的人都叫我小杂种。”
少年皱了皱眉:“这是谁给你起的诨名,太侮辱人了。”
“没什么,名字只是用来称呼人的,他们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自己只要不在意就行了。”小杂种淡淡的说:“我们还是接着聊吧,我还想多听听你给我讲讲中原武林的事呢,你好像懂得很多。”
“好,我再给你讲讲,但在这之前。我姓石,单名一个纪字,你直接叫我石纪就行。”少年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正当这两个少年在大漠夕阳的余晖中第一次握手的历史性时刻,异变,已在驿站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