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两个少年在驿站的屋顶平台兴高采烈地聊天之时,另一厢,驿站内的张三和赵五偷偷溜进了红衣女和黑衣男子隔壁的房间。
两人轻轻将门栓上,走到房间的墙角,将床移开,床脚边现出一根喇叭状的铜管,两人将耳朵贴近铜管,只听里面隐隐约约传出隔壁房间说话的声音:“孩子累了,毕竟长途跋涉。你去打盆水来。”说话的应该是那个红衣女。
“嗯。”黑衣男子淡淡回了一声。
张三压低了声音:“你确定这几人就是上面要的目标?”
“肯定。”赵五也小声说道,“这两个人看着就像从中原来的,加上抱着的那个孩子,和之前首领带过来的信息一样,他们两个人必然是弥勒教余党,但都不是善茬,女的是四大护法里唯一的女人,多闻天王萧红衣!穿黑衣的男的,如果我没猜错,就是四大护法里最厉害的持国天王萧然。他们是姐弟俩。”他顿了顿,“而那个孩子,必然就是那个教主的死剩种,也就是这次我们要拿的首要目标,再世弥勒!”
“但我听说弥勒教不是都被朝廷铲除了么?”张三问道。
“上次咱们骁骑尉加上柱国武库里的精英尽出,端了他们的总坛,那个自称弥勒转世的教主自杀殉教,但身边的四天王却让他们跑了两个,”赵五阴阴一笑,“但这两个人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即使逃到天边,也有咱们骁骑尉的人。”
张三兴奋起来:“那如果这次我们将这伙贼人捉拿归案,必然算是立了大功,咱们哥俩功过相抵,就能跟主上请求调离这个鸟不生蛋的狗屎地方了!”
赵五赶忙作出嘘声手势,压低声音说:“对!这次只要我们活捉那个婴儿,将他献给皇上,那皇上和主上一定会原谅咱们上次办事不力的错误,兄弟,这次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咱们一定要抓住机会。”
正当两人窃窃私语时,客房的门突然“碰”的一声被震开。屋外站着一名穿黑子的男子,正拿着剑冷冷的盯着二人,像盯着两个死人。
这男子正是弥勒教的护国天王,萧然!
张三吓得差点尿裤子,但赵五很快冷静下来,他心想:反正横竖也是死,搏一搏,就赌他没听到我们二人的对话。
只见他匍匐在地,头如捣蒜般地不住磕头:“大爷饶命,小人兄弟二人只是好奇,并不是故意偷听大爷们的说话,实在是这时局太乱,我们怕遇到什么江洋大盗,所以才会偷听每一个来住店的人,确认他们的来历。”
萧然仍是一言不发,他慢慢走向两人。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赵五眼睛余光盯着萧然的脚,眼见他走到自己跟前,赵五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怎么办?和张三一起拼死一搏?但这无异以卵击石,他们两人加起来估计都没法在萧然手底下走一招,赵五早就听说,弥勒教的四大护教法王,虽没在柱国武库登记入册,但至少都有玄赤铜牌以上的实力,而为首的萧然,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正当他心如乱麻之时,一抹寒光闪过!赵五只觉耳朵一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半边耳朵已被削掉。
萧然仍是面无表情,冷冷的盯着二人,他慢慢从胸口抽出一块黑色丝绢,轻轻拭去剑尖的鲜血。
“再犯,死。”萧然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冰冷得似乎没有一丝感情。说罢,他收剑入鞘,扭头离开房间。
张三这时仿佛才回过神来,赶忙扶起赵五,喃喃道:“捡了一条命,捡了一条命啊。”
赵五的右耳血流如注,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流下,他咬着牙,恨恨的盯着萧然背影离去的方向:“这个伤,我定要你千倍奉还。”
萧然在警告两人后,去驿站马厩水井处打了一盆清水,正准备往回走时,他看到旁边厨房外杨大娘正端着烤羊腿和汤饼往屋内走,边走边骂骂咧咧:“这小畜生,一转眼就没了,客人的饭菜还得老娘亲自端,等我找着非扒了他的皮。”
他迎上去,接下杨大娘手里的餐盘:“我自己拿。你走吧。”
杨大娘挤眉弄眼笑道:“哎呦,这位客官,奴家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拿呢?”
萧然见到她这尊容,突然涌出一种恶心的感觉,端起饭菜和水就回到了驿站厅堂。
但此时的厅堂里,却赫然多了一个陌生客人,这个人是名年约四十的男子,身着青蓝色罩衣,腰间挂着一把朴刀,嘴巴留着络腮胡,眼睛深邃无神,但最醒目的,是他右边脸上有一大块暗红色胎记,使这个人看上去阴森可怖。
这个客人正看似悠闲的坐在厅堂的餐椅上,翘着脚,欣赏着自己的指甲。他注意到萧然,突然一拍桌子喊道:“妈了个巴子,这破驿站还有人啊,老子来了这么久,也没人招待我!别人都有热汤热菜,让老子喝西北风么?老板再不出来,我拆了你们这破店!”这人的喊声洪亮,但却听着粗鄙不已。
杨大娘听到喊声,赶忙跑了进来:“哎呦呦,让这位客官久等了,不好意思啊,马上给您先上热茶。”
萧然眼光从那个客人身上掠过,便头也不回的进到自己的房间。
屋内,萧红衣正抱着婴儿来回踱步,婴儿似乎睡得很沉。萧然放下饭菜和水,望着萧红衣轻声说道:“姐姐,将孩子放下休息一会吧,你抱了一路了。”
此时的萧红衣已将斗笠摘下,她看起来三十出头,身材高挑挺立,清爽的短发配着一张充满英气的中性面孔,使她既有女性的柔美也有男性的阳光,远远看去有种逾越性别的魅力。
她深情凝望着怀中的婴儿,似是不舍得将他放下:“咱们弥勒教遭逢大难,如今只能到这西域边陲避祸,以图东山再起,宋教主从小把我们姐弟养大,恩重如山,如今他在这世上仅存这点骨血,我当然要好生照看。”
萧然深知他姐姐的个性,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拿起毛巾沾湿了水,轻轻递到萧红衣身边。
“天下之大,可有我们容身之处?”他望着远方喃喃自语。
天色渐晚,小杂种和石纪正聊的投机,石纪讲述自己中原的见闻,小杂种则绘声绘色的讲他在驿站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突然,厨房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小杂种一拍大腿:“完了,光顾着说话忘了时间,师父叫我了。一会见。”说罢起身便走,边走边回头打招呼:“一会晚饭见。”
等小杂种渐渐跑远,石敬瑭从旁边柴堆的阴影处现出身来:“二少爷,我还想您为什么出来看日落看了这么长时间,原来是和人在这扯闲篇。”
石纪笑了笑:“这少年很有趣,也许因为我们年纪相仿,所以聊天特别投缘。毕竟无论在老家还是大兴、长安,和我同龄的朋友一个也没有。”石纪的脸上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
“二少爷,这次轮到我提醒您了,别忘了咱们的任务,我们出来是为老爷的起事做准备。”石敬瑭压低声音接着说道:“这次我们雇佣拜火教僧兵协助,如果没按规定时间赶到张掖和联络人接上头,那之前的重金就打水漂了。这群人可是特别看重契约的。”
“我当然知道。”石纪正色道:“只是刚才的少年提醒了我,出发前咱们商量以胡商身份出关,但我们看上去根本就不像经常大漠中行走的人,刚才虽让我搪塞过去,但一个少年都能看出端倪,更何况之后会遇到的老江湖,咱们有必要再想一套说辞。”
“说到老江湖,我得赶快跟您汇报。您刚才不在店里的时候,陆续来了两波客人,而且看起来都像是走江湖的,咱们不可不防。”
石纪突然笑了:“我预感这趟旅途,会比之前预计的有趣。”
小杂种进到厨房,哑巴正在里面等他。
“对不起师父,我刚才和一个新认识的朋友聊天,没注意时间。”小杂种吐了吐舌头,连声道歉。
哑巴只是笑着看着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小杂种的脑袋。哑巴平常对杨大娘或张三赵五一向爱答不理,但偏偏对这孩子他似乎极尽宠溺,他能允许小杂种随意进出驿站的“禁地”厨房,甚至帮助他做饭,这待遇可是驿站头一份。
只见哑巴从灶台边拿起一个沙盘——这沙盘是哑巴和小杂种约定的交流工具——在上面用手写道:刚才高兴么?
小杂种眉飞色舞道:“高兴啊,他和我一样大,但是却比我知道的多得多,见过的也比我多得多,总有一天,我也要去他说过的长安、洛阳等地方看看。他跟我说洛阳灯会的花灯很美,交织在一起像海一样。我当时没听懂,只能点头,师父,您知道什么是海么?”
哑巴看着兴高采烈的小杂种,心中五味杂陈,这孩子从出生一直呆在大漠,没见过世界的广大和繁华,虽然他有着无限的求知欲,但现实却无时无刻不在束缚着他。哑巴望着小杂种的仿佛闪着光的眼睛,眼眶似乎有点湿润了,他低下头,在沙盘上写下:海很大很大,我将来带你去看。
“真的?”小杂种高兴地快蹦起来了,“咱们一言为定,要拉钩的。”
哑巴微笑着伸出右手小指,小杂种赶忙勾住:“说到做到,一百年不许变!”说罢,哑巴缓缓起身,拿起铁勺往锅上敲了敲,意思是:来帮我准备晚饭。
饮马驿站有个规矩,这规矩是哑巴定的,就是他一天只做三顿饭,不接受点餐,到点不吃就没了。还好不管驿站来多少人,只要你跟哑巴报个数,他总有办法做出足够的膳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沙漠刮过的风逐渐变得冰寒刺骨,远方似乎能听到野狼嚎叫的声音,天空上繁星闪烁。
驿站厅堂,却是灯火通明,饭桌上摆满了丰富的菜肴,有烤羊肉,胡饼,甚至还有果脯,有无论你来自天南海北,在旅途的这一刻,总能感觉到家的温馨。
萧然、萧红衣坐在厅堂的一角,婴儿还在萧红衣的怀中沉睡。
脸上有暗中色胎记的神秘客则坐在厅堂中央的桌子上,拿起一块羊肉就开始啃。
石纪、石敬瑭坐在他的隔壁,两人静静地吃着食物。
杨大娘和张三、赵五坐在靠门的桌子上,赵五脸色苍白,显然身体不适,杨大娘则一反常态,看上去有点严肃。
哑巴和小杂种没有桌子可坐,他们将板凳一拼,凑合着用。哑巴倒了一小杯酒,慢慢品着;小杂种很少见到驿站来这么多客人,有点兴奋,不住得来回打量着这些旅客。
但是没有人说话,整个厅堂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沉默。
看样子,这顿晚饭,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