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石手腕被泼皮汉子拿住,挣了两下却未能挣动,却神色坦然道:“不错,小可就是吃了这‘化酒丹’才能不醉,这丹药与烈酒一同吞服,烈酒便可化为清水。”
泼皮汉子道:“你我赌的是酒量,你却吃这药丸作弊,便是输了,要将性命拿来!”
华不石摇头道:“我们赌的是喝酒,谁喝下的酒多就是谁赢,又没有说不能服用药丸,小可此举自然不能算做弊!”
泼皮汉子道:“你吃了这药丸,喝酒便与喝水无异,这等比法如何算是公平!”
华不石微微一笑,道:“我吃药丸不算公平,那你用内力将酒水逼住,不让酒力入体又怎能算做公平?你这做法虽是隐密,小可却也能看得出来。既是如此,你我所比的本来就不是酒量,而是谁的肚量大些,不被撑破的便算赢!”
“……”
泼皮汉子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他的酒量本是不弱,但既是赌局,他又极想要争胜,仅凭借自身的酒量去赌自是不太保险。虽然事先言明的规矩是不能用内力将酒逼出体外,但运用真气包裹住肚中的酒水,不让酒劲生效,对于他这种内功高手来说,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只须等赢得赌局之后,再去找个无人之处运功将酒水引出体外,也很容易。
却没料到这华大少爷也有他的办法,服用了这所谓“化酒丹”,竟能化酒为水,同样不会醉倒。这么一来,两人各使手段,都不是光明正大的比拼酒量,他也就没有理由去指责华不石做弊。
华不石又道:“兄台所用的真气逼住酒水的手段,虽是上乘内功,但江湖上能做到的高人想必也有不少,小可这‘化酒丹’配制却极为不易,天下能制出此丹的绝不超过十人,仅就手段的高明而论,我这炼丹之术并不在兄台的内功法门之下!”
比拼酒量,已经变成了内功和医术的比拼,而现在二人既然都不会醉,就正如华不石所说的,只比谁的肚量更大,能撑到最后不被酒水涨破才算赢。
如果这么比下去,必定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输的自不必说,就算是赢的一方,恐怕也得肠胃受伤,很不好受。
却听得华不石又道:“今日这赌局的胜负之数,小可押的是身家性命,就算是肠穿肚烂,也定要拼一个鱼死网破,总也比没了性命强些,而兄台若输了却只不过是应承一句无关紧要的言语,并无大碍。这其间如何取舍,便看兄台的选择了。”
泼皮汉子松开了华不石的手腕,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这位华大少爷,不言不语。
这输赢之间的道理,泼皮汉子本就是心智明晰之人,早就已经想到了。华不石既然敢明言出来,便是已表明了决心,绝对不会退缩,为了争胜非要死拼到底不可!
这位华大少爷当初押下赌注之时,想必就已计算到了此种情形的发生,才故意要让他自己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非赢下不可,而同时却又巧妙地给对方预留了退路,使得赌局的输赢对这泼皮汉子无足轻重。
也只有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才有可能赢。
这种局面对于泼皮汉子来说,如何选择更为明智是显而易见的。谁也不会为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拼得自己内脏受伤,而且最后还未必能赢。他瞪着华不石,心中颇有不甘,又不禁惊异于这纨绔少爷的心机和果决。
精心布局,豪赌生死,不但有过人的心计,而且有拼死的决心,这“恶狗公子”华不石果真有些不凡!
泼皮模样的汉子忽然哈哈大笑,道:“华少爷智计高明,要做我的朋友倒也足够了!想来那‘冷面诸葛’竺真颜也定是栽在了你的诡计之下才丢了性命,哈哈,罢了,这赌局便算我输了!”
华不石抱拳拱手道:“多谢兄台承让,华不石惭愧!”
泼皮汉子道:“你不用惭愧,赢了赌局是你的本事!好罢,打伤于家五兄弟的账便一笔勾销,大爷还有别的事,就此告辞!”
华不石道:“我们既然已是朋友,兄台能否赐告名姓?”
泼皮汉子道:“别人都叫我‘五爷’,你便叫我‘五哥’罢!”
他说过了此话,转身便走。众人纷纷让路避开,但见他踢着脚下的那双破烂草鞋,噼里啪拉,大摇大摆地出了赌场大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华不石站起身来,送至侧厅门外,拜别道:“五哥好走,一路顺风!”
那泼皮模样的汉子走了。
华不石唤过西门瞳,吩咐他将那位名伶卓漪玟送回戏园,又请赌场的执事呼延驹遣人将适才已吓晕了过去的大将军吴英豪抬回副总兵府。
众人散去,华不石走回到那间小厅之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垂首不语。
沈滢儿也跟进房来,道:“这泼皮汉子武功高强,外貌举止古怪,身份十分可疑,一定不是寻常之辈,华大哥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她抬眼去看华不石,却忽然发现他脸上一片潮红,两眼发直,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仿佛立时就要不支栽倒。
沈滢儿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扶住华不石,问道:“华大哥,你怎么了?”
她心念电转,难道是刚才不查之下,华不石又遭了他人的暗算?
却只见他张着嘴呵呵傻笑,憨态可掬,口中嘟囔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化酒为水的灵丹,我那药物只不过能暂时控制几分酒力,不会发作而已!”
“那位‘五哥’只要再等上一等,我便会支撑不住了,哈哈哈……他上了大当,自己着急认输,实在是可笑之极啊!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原来华不石形容大变,是因为之前喝下的那些烈酒,劲力被药物控制,直到现在才开始发作。
沈滢儿听了此言,倒也放下了几分心来。
华不石手捂着胸口,显得十分难受。他干呕了几声,也没吐出什么,却忽然借着酒劲前冲而出,一跌便摔在地上,沈滢儿促不及防,搀扶不住,也跟着扑倒在地,两个人顿时滚跌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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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清晨。
太阳早早地便从山后爬了出来,阳光照在药田里栽种着的药苗上,也照着药园外的三间草屋。
这三间屋子是新近搭盖的,修建得十分粗糙。砌墙的土坯还没有干透,屋顶上稀疏的茅草也仍泛着青绿的颜色。
屋里的陈设也很简陋,只有必不可少的几件家俱,和放在墙角的数口木箱。
今天是华不石领着一众“恶狗门”弟子搬入孙家老宅的第五天,也是孙家姐妹被赶出家门,迁到药园边的茅屋里来居住的第五天。
孙巧云一大早就起了床,将屋子里收拾了一下,便开始作早饭。
与山下的青砖瓦房相比,山腰上的茅草屋里自远远不如,光是夜里蚊虫的骚扰就令人难以安眠。不过孙巧云也有办法,她读过不少药书,知道哪些草药可以驱虫,昨日上山采摘了一些紫熏草和天竺葵,捣碎后放在屋中晾了半日,已将蚊虫赶走了大半,今夜想必就好睡得多了。
“姐姐姐姐,那些坏蛋把我们家的后堂也拆了,还说要盖成练武场!你快去看看吧!”
是妹妹孙小云的声音,她正风风火火地跑进屋来。
孙巧云道:“小云,我们孙家的祖屋已经卖给华公子了,他们要如何拆盖我们可管不了。”
一听“华公子”的名字,孙小云顿时气得满脸通红,道:“那个黑心的家伙实在坏透了,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还讹走了我们姐妹的银两!下次再看见他,我一定要拿棍子揍他一顿!“
“你可别胡闹!那位华公子是江湖大帮派的少爷,我们可惹他不起!”孙巧云道。
“什么大帮派,不就是‘恶狗门’吗,”孙小云一撇嘴,道:“一听就都不是什么正经的门派,叫这么难听的名字,还弄了那么大一块牌匾挂在我们孙家宅子的前面,连我都替他们丢人!”
孙巧云道:“人家叫什么,关我们什么事?再说门派的名字好不好听,本也无所谓。”
孙小云道:“姐姐,你怎么还帮他说话,真是气死我了!”
她嘟着小嘴在凳子上坐下,一幅气鼓鼓地样子。
孙巧云笑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快来喝粥吧,我已煮好了,你自己到锅里去盛。”
虽然不象妹妹那样愤恨,但是对只花四百六十两银子就买走了孙家宅地的华不石,孙巧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令她尤为不忿的是,这华少爷明明财大气粗,根本就不缺钱,却小气得要命,连她们这穷人家姐妹的四十两银子都要克扣,也实在太过可恶!
不过,这位华大少爷总算没有食言,命人在山腰的药园边搭盖了这座茅屋给她们居住,又遣人送来了不少食物和生活用品,算是收留了孙巧云两姐妹,让她们有了一个落脚之地,而不至于流落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