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旁厅不大,正中有一张大理石圆桌,四周摆放着八只座椅。而厅内装修雅致,四下陈设华贵,顶上琉璃灯高悬,照得整个厅堂十分明亮。
此厅正是这“快活岛”赌场里宴客吃酒的所在。
众人都走进了厅内,华不石转身对那位赌场执事“雪花剑客”呼延驹道:“小可要在此处与这位仁兄赌一赌酒量,能否请呼延兄命人搬几坛美酒摆到这桌上来?”
呼延驹问道:“华公子想喝什么酒?”
华不石道:“但有最好的酒搬上来便是了。”
呼延驹道:“仓库中倒是藏了几坛三十年的‘女儿红’,是从绍兴老字号酒楼的地窖中直接运送过来的,不知可合华公子的心意?”
华不石点头道:“如此甚好。”
他又转身问那泼皮汉子:“不知兄台可喝得这酒?”
泼皮汉子道:“只要是酒,大爷就能喝,没甚么讲究!”
华不石抚掌道:“兄台果然豪爽。”
十坛“女儿红”搬了上来,摆在桌上,占据了大半的大理石桌面。除了酒坛,还拿来了两只大海碗,而桌边的座椅也撤掉了六把,只剩下两把,一左一右地摆放着。
华不石道:“这比酒的办法本也简单,便是你我一人一碗,看看谁能喝得更多,酒量更强就赢。只是我们既是以酒赌胜,便还有几条规矩须得事先言明。”
泼皮汉子道:“甚么规矩?”
华不石道:“第一条规矩,便是分出胜负之前,你我都不能离开此桌,谁若喝了一半走了,便算他输。”
泼皮汉子道:“理应如此,你若喝了几碗就去后面的茅厕中吐掉,当然做不得数。”
华不石道:“这第二条规矩,便是酒一喝下,就只能留在肚中,不能吐出来,也不能用任何方法排出身体。我知道兄台内功高强,必可用真气将喝入肚中的酒引至某处穴道排出体外,若是那样,便算输了。”
泼皮汉子道:“那若是内急尿了出来,又怎么算?”
华不石道:“那也算输。兄台若内急,现在就可以去先行方便,一入赌局再尿出来就算输了。”
泼皮汉子嘻嘻笑道:“我只是问问,没有小便要尿。”
华不石道:“第三条规矩,便是你我都坐在桌边喝酒,谁若喝不下去,或酒醉倒地,便算输了。”
泼皮汉子道:“这个自然。”
华不石道:“至于赌注,兄台若赢了,便可取走我的性命,小可绝无二话,而我若是侥幸赢了,也不要兄台的性命,只要你肯答应与小可结为朋友,如何?”
泼皮汉子道:“你说的这结为朋友,可还有什么其它条件么?”
华不石道:“既是朋友,贵在知心,没有任何附加的条件。他日你我相见,你若高兴可叫我一声朋友,若不高兴,不理小可亦是没有关系,而小可也绝不会强求兄台为我去做任何事情。”
泼皮汉子道:“如此说来,下这个赌注你岂不吃亏?”
华不石道:“兄台乃是当世的英雄豪杰,小可只是一介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能与兄台结为朋友,便是赌上小可的性命,我也并不觉得吃亏。”
泼皮汉子道:“好,你既然愿意,我也没有二话,我们这便开始罢!”
二人在座椅上坐定。桌边有专门倒酒的待者,将酒坛上的泥封拍开,往两只青瓷海碗中倒酒。这海碗容积颇大,足可以倒入大半斤酒。
“女儿红”本就是江南的佳酿,窖藏了三十年的陈酒更是香醇之极,一时之间,大厅之内酒香扑鼻,光闻着气味就仿佛能令人陶然而醉。
华不石与那泼皮汉子面对着面,坐在桌前。这两个人,一个衣着华贵,头顶指间镶金佩玉,十足的富家公子哥模样,而另一人则披着肥大的马褂,袒胸露肚,脚下踢着破烂草鞋,全身上下衣衫不整,邋遢不堪。两个人穿着打扮,形容做派都截然相反,坐在了一处,一眼看去便令人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和格格不入。
沈滢儿美眸如星,紧盯着他们,她忽然发觉坐在桌前的这二人身上,似乎有着某种共同的气质。华不石的纨绔少爷模样和那泼皮汉子身上的邋遢不堪,其实全都是掩人耳目的虚假外观,他们一个武功盖世,一个智计无双,俱是难得的俊杰人物,此时对坐在桌前,针锋相对,举止之间均显得气度非凡,不相上下。
华不石伸手端起酒碗,在身前一举,道了一声“请!”便一口喝下。
泼皮汉子更不示弱,一把抓住酒碗便送到了嘴前,“咕咚咕咚”地直灌了进去。
一碗喝完,桌前的待者又拎着酒坛往碗中倒酒,酒一倒满,二人毫不迟疑,端起酒碗再喝。没过多久,两人已各自喝干了五碗酒,桌上那十坛“女儿红”也空去了一坛,还剩下九坛。
五碗酒共有三斤有余,倒进了泼皮汉子嘴里,除了那圆滚的肚子似乎稍稍变大的一点,没有任何一点其它的变化,脸上也看不出任何醉意,就好象这五碗烈酒全是清水似的。
华不石居然同样面不改色,那些酒也不知喝到哪里去了。
他望着对面之人,微笑道:“兄台好酒量,小可佩服!”
泼皮汉子道:“华少爷的酒量也不错,我之前真有些小看了你!”
华不石道:“兄台过奖,我们再喝!”
说话之间,待者已倒满了酒,二人端起碗继续灌酒。
第二只酒坛也空了,泼皮汉子和华不石均喝下了十大海碗烈酒。两个人依旧面不改色,端碗喝酒的动作仍是干净利落之极,与之前没有分别。从他们的身上,一丝醉意都看不出来。
十海碗酒,至少不下于七八斤,就算是这许多水灌到肚子里,也有不小的体积。从外观看,两人的肚子确是鼓涨了一些,尤其是那泼皮汉子,一只圆滚滚的大肚子露在外面,原本就十分显眼,此时凸得更高,倒象是十月怀胎的妇人一般。
喝酒的人脸色没变,在一旁观看的众人的脸上,却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特别是沈滢儿,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滢儿对华不石了解甚深。同是舞阳城江湖门派的世家弟子,她往日与华不石一起参加的宴会酒席也不在少数,她知道这位华大少爷身体虚弱,虽也能勉强喝上一两杯,酒量却是极差,与她自己相比都远远不如。可是今日赌酒,他一口气喝干了十大海碗的烈酒,居然看上去象没事一般,简直是不可思议!
难道他一直以来都是假装不能喝酒,其实却有着千杯不醉的酒量?
华不石端着酒碗,望向对面的泼皮汉子,悠然说道:“你我已各自喝下了一坛美酒,兄台还能继续么?”
那泼皮汉子哼了一声,道:“区区一坛酒,有甚么了不起,老子再喝上三五坛,也不在话下!”
话虽如此说,但是谁都知道,没有人能真的喝下三五坛酒。就算酒量再好,人的肚子也没有那么大,按赌酒的规矩,只能进不能出,真要硬生生灌进去数十斤酒,非把肠胃撑爆了不可。
喝到了十五海碗,第三只酒坛倒空的时候,两个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他们的肚子都涨大到了极限,已快要撑不下去。现在每一口酒倒入嘴里,要吞咽下去都艰难无比,两个人均是如此。令人奇怪的是,他们的各自的脸上虽然青筋突起,露出了强撑之意,却仍是毫无半分的醉意。如果不是闻到了满屋浓郁之极的酒香,众人一定会以为这“快活岛”卖的是假酒,那十只酒坛里装的全是清水。
十六碗,十七碗,十八碗……
第二十碗酒端在手里,两个人的脸上都明显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厅里的众人也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满脸挂着不能置信的表情。他们从来没见过能喝下这么多酒的人,看着桌边这两人圆滚凸起的肚子,大家均在猜想在肚皮之下是不是藏着两只大酒桶。
“等一下!”那泼皮汉子忽然放下酒碗,厉声说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华不石愕然道:“小可的手中端的是酒碗啊。”
泼皮汉子道:“胡说!我是说你的左手,里面藏的什么!”
他身形忽地一闪,便已蹿到了华不石的近前,伸手去刁华不石的左腕。
华不石不会武功,哪里能躲得过,手腕顿时被泼皮汉子一把抓实。在巨力拿捏之下,华不石手臂酸麻,掌中之物再也抓握不住,“当”地一声掉落在了桌面上,却是一颗黄豆大小,乌黑发亮的药丸。
“这是什么!”泼皮汉子眼睛一瞪,怒道:“怪不得你喝了这许多酒都不会醉,原来是偷吃了这药丸!”
华不石手腕被泼皮汉子拿住,挣了两下却未能挣动,却神色坦然道:“不错,小可就是吃了这‘化酒丹’才能不醉,这丹药与烈酒一同吞服,烈酒便可化为清水。”
泼皮汉子道:“你我赌的是酒量,你却吃这药丸作弊,便是输了,要将性命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