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城,历来便是神州西南重镇,自颛臾国主孟知祥建国以来,便定都于此,至今已历十七代,凡二百余年。
苴中本就人杰地灵、物产丰盛,又得这二百年承平,更是百姓殷实,官道之上,走卒贩夫往来不绝,他们的目的地,便是颛臾国都南安城了。
厚重的城墙上,箭垛之间,手持长枪来回巡逻着的士兵不时地望向城下,漆红的城门边,腰佩弯刀的卫士们正盘查着往来路人,那被查的小贩掐笑递上一个荷包,卫兵接过荷包,掂了掂,露出满意的笑容,挥手道:“过吧,过吧!”
穿过城门,却是一条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两旁摊贩林立,有唱曲的、卖字画的、变戏法的、耍杂技的、算命的,布匹衣服、胭脂水粉,林林总总,应有尽有,店主们大声吆喝着,吸引着往来的客人。
大街一角,酒香扑鼻,檀香木制的大门旁,挂着一幅对联:“翘首迎仙踪,白也仙,林也仙,苏也仙,今我买醉城中,非仙亦仙;及时行乐地,春亦乐,夏亦乐,秋亦乐,秋来寻诗酒里,不乐也乐。”大门上方挂着的镶金扁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仙乐楼”。
那酒楼中酒客攘攘,佳肴满桌,美酒盈盏。酒楼二楼靠窗的酒桌上,却坐着四人,两个少年,一个少女,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
这四人正是楚云舒一行,他们出了雾隐泽后,却又走了一天,方才来到南安城,待走到这仙乐楼时,那丐仙闻了酒香,却是酒虫发作,撒泼放赖,再也不肯走了。楚云舒心中虽急,但想白天便闯皇宫,也是惊动甚广,又见凌樱瞳也是腹饿,只是倔强不说,不免有些心疼,便提议在此歇息了。
那小二初时见了丐仙那身邋遢模样,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楼,待看到楚云舒拿出元宝,却是眉开眼笑,将他们引至上座,殷勤不已,待楚云舒点得菜毕,他才一路吆喝着下去了。
那酒楼虽大,上菜却快,不多时,只听那楼梯上“哆哆”脚步声响,正是那小二,托着个托盘,口中喊道:“菜来喽~”
那托盘里,却是四菜一汤,还有一壶酒。那丐仙见了酒,早已大喜,左手抱壶,右手夹菜,吃得不亦乐乎。陆天奕也不客气,拿了筷子跟丐仙抢个不停,口中好吃叫个不休。凌樱瞳见那二人吃相甚坏,引得众人侧目,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红着脸低头只管扒饭。
楚云舒看那菜色精致,想来那厨师颇有手艺,只是那菜品之中,却有一道鱼未曾见过。他也曾精研厨艺,不免好奇,当下夹了一块,细细咀嚼,只觉那鱼肉质鲜嫩,平生仅见。他见那鱼状如覆铫,却是惊咦一声,叫过小二,问道:“小二哥,你们这鱼,可是如魮么?”
“客官真是好眼力。”那小二听他一说,却颇为自得,呵呵笑道,“这鱼却是埔巴江支游所产,极是难得,寻常却是吃不到的,也是客官运气好,今日正好捕了两尾,皆被本店收了,是以……”
那小二正絮絮叨叨间,突听“当”得一声脆响。楚云舒循声看去,却见窗角的小桌旁,坐着一个中年学士,那人长须散发,剑眉鹰目,身着青衣,正握着一把三尺长剑,且弹且唱。那剑的剑身上青光幽然,若非神兵利刃,断无此光,但那剑刃却浑厚圆润,似极驽钝,煞是奇怪。
只听那人高声唱道:“长铗归来兮,食无鱼!”
楚云舒见得那人,不知为何,心中颇有好感,听他那一唱,却差点笑出声来。那长铗归来却是一个典故,乃是说的前代一个门客,他自负甚高,却不得器重,便弹剑自唱:“长铗归来兮。”那人此刻如此唱,自是以此为引了,他青衣散发,神色之间隐有落寞之意,却不觉勾起楚云舒相惜之心。
“小二哥,”楚云舒转过头去,对着那小二说道,“将这鱼再上一份,送与那边的先生。”
那小二却皱起眉,似颇为难。楚云舒知他见那人落魄,怕付不起帐,便道:“你只管送去,菜钱却算我的。”
那小二听了,方才答应一声,下楼去了。
却听楼下锅碗瓢盆一阵响,不移时,已将那鱼送到那学士桌上。那人却不甚惊奇,似早已料到一般,拿了筷子便夹,吃不两口,却双眉一皱,举剑又弹,道:“长铗归来兮,饮无酒!”
楚云舒这番却轻笑出声,招手叫过那小二,道:“热一壶好酒送与那先生,便也记我帐上。”
那小二答应一声,拿酒去了。陆天奕在一旁听了,甚觉不爽,皱着眉头,道:“这人也忒不知好歹,要了鱼,却又要酒,如此这般,接下来岂非要吃肉了!”
他这话说得甚是大声,酒楼之上却是人人都听到了,那学士装聋作哑,只是夹了鱼吃。凌樱瞳见他说得过分,将眼瞪去,陆天奕被她一瞪,却不敢再说,低了头吃饭。
不一会,那酒又送上,那学士这回却不端酒,拔剑又弹,大声道:“长铗归来兮!有酒无肉!”
那小二这次却不多言,跑到楚云舒面前只是看。陆天奕却不等楚云舒说话,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
他踢开椅子,便待冲去。凌樱瞳眼疾手快,却将那椅子接过,蛾眉一挑,喝道:“天奕!”
那少年正怒意间,突听那一声,如同当头一捧水浇下,回过头来,却见师姐双眉微蹙,面带怒意,心下一惊,再不敢放肆,却低了头乖乖走了回来。
楚云舒看着少年低着头、鼓着腮帮子自顾自生着闷气,又见一旁的少女板着脸,似颇严厉,不觉芜尔,只觉那少年的脾气,却像极了三年前的凌樱瞳。他手中筷子轻敲桌面,对着那小二说道:“再送一盘好肉与那先生,一并入我的帐。”
待得一盘肉端上,那青衣学士这回,终于不再唱那“长铗归来”,却将着鱼、肉吃酒,运筷如飞,倒酒如流,眨眼间已是杯盏一空。
他吃得酒罢,却把嘴一抹,也不道谢,斜背着那剑,只管下楼去了。那人歪歪斜斜间,却突然放声狂吟道:“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楚云舒转过头来,从那栏间看去,却见那人已走在街上,东倒西歪间,却挤开众人,狂歌而去。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醉,何必求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