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归去
初生的旭阳带着罕见的暖意洒向这空寂的沙漠,花爻微微抬首遮挡着醒目的光芒,她微微眯眼,远处那天地相交金光如布漫撒开去之处隐约有人前来。那如一团白云的骆驼,清脆的铃声,红衣似火的团团围绕在那一人身边的谪仙人儿,无一不在告诉她前方那人正是月华沙和鸾歌。
向西而行有三日多时光,除了暗中跟随的护卫,她却一个人也没碰见。雪鹰似乎也失了敏锐的洞察力,无聊的飞在天际,无所谓的扑打着翅膀,随风而滑行。此刻她一见那二人便迫不及待的牵过马,翻身骑了上去,扬鞭便朝那处奔去。
“吁!”花爻扯扯缰绳,看了眼惬意的在驼峰之间睡觉的女子,再看了眼替她挽着缰绳的鸾歌。闭着眼的那人如一座玉雕的神一般,透着清冷的光辉,花爻心中大惊。
鸾歌似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缓缓睁开眼,淡淡的笑了笑。花爻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人略微苍白的脸色,她不由得挑眉询问。
鸾歌面色不变,轻摇了下头。
花爻咬咬嘴唇,也不再说什么,挥鞭便要朝他们来时的方向奔去。
鸾歌宽大的袖袍微微一卷,便将花爻的马鞭调转方向,他抿了抿嘴唇,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会遇着他。”
花爻略微惶恐的问道:“她,杀了他?”说完兀自摇摇头,“不,你答应过我的。鸾歌,你答应过会从她手上救出他的!”
鸾歌仍旧将手收回衣袍中,端坐在瘦马上如同在雪山极地洞府中修行一般,“我答应了,也没食言。”
花爻眼睛一亮,大喜道:“那他在哪儿?”
鸾歌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向她身后扫去,眉目远望,“现在,可能却死了。”
“你!”
鸾歌收回神色,微微苦笑道:“天意如此,我能奈何。我不过是施了法将他转到了别的地方,可我以为你会找到。月华沙她并没有杀那些人,若我就那般放走他,对乌智来说那是什么,你可想过?”他微微缓下语气,依旧淡淡道:“昭伊琛郓的一番心血难道要因你一个人的不忍心而全数白费?”
“可茫茫沙漠,他,”花爻无力的说道:“他又怎能活着走出?”
鸾歌看着那女子颓然的神色,也不禁叹了口气,“你没找到他,也是命数,我是用他最珍视的记忆之丝编著成的阵网,若,若你能感应到哪怕分毫,也会知晓他的所在的。”
花爻一愣,“什么?他最珍视的?”
鸾歌略带悲悯的看她一眼,继而闭上了眼,似乎用那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原来,世间处处是多情,原来,世间处处是孽缘。
花爻是知晓他和月华沙所擅长的,听他这番言语心神也不由得飘了开去。
最珍视的?霍东篱不是因为张青才勉强接受自己的么?他不是因为讨厌自己才经常恶言相向,处处为难,冷眼相待的么?他最珍视的记忆怎么会同自己相关?
“十分春易尽,一点情难收。”低沉却空灵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带着略微的疲乏感与无力感淡淡的应和着四周寂寥的荒漠染上更深一层的悲哀。
花爻抬头,看见鸾歌睁开的眼眸中那丝丝情愫渐渐聚拢成漆黑如墨的深渊,继而又缓缓散去复现清明透亮的眸子。
他抬手,将手中月华沙的缰绳放开,低声笑了笑,说道:“我输了。”
看着那缓缓垂下的缰绳,花爻心中莫名的悲哀。
仿佛他丢掉的不是眼前的一抹绳索,而是,而是他对这女子的深深眷恋之意,是他对这世间红尘的唯一希望。
在她的记忆中,他永远是眉目浅淡,含笑如风的带给这一方百姓庇佑的雪山之神。他从小便在雪山上修行,惯看云卷云舒,卧听花开花落,闲逸如仙,聪慧渡人,何时会有这般形容。
即便当自己用剑术将他击败,击碎他如神话般遥不可及的造诣时,他也只是挥挥衣袖负手微笑着离开。即便他站在雪山之巅,寒风蚀骨,天雷加注,他亦能从容的同那人辩驳,嗤笑红尘。
可此时,他绝望,是那种深入骨髓无从发泄的绝望,他孤落,是那种因为心里曾被装得满满的却突然一泄千里尽数掏空的无尽空落之感!
花爻看了看熟睡的月华沙,明眸也黯然下来,看着他俩,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再想到此刻广袤的沙漠腹地已然又埋葬了一副铮铮铁骨,而那人,如此默默的珍视自己这许多年。
世间沧桑,何其苦兮。
所托非人,何其哀兮。
忍不住眼泪已然盈满眼眶,花爻看着鸾歌仍旧淡笑着看着自己,然后慢慢调转马头。
“你要走?”
瘦弱的马匹仍是不沾尘埃不发一丝声响的载着那空灵如神仙一样的人儿。
鸾歌不回首,清逸脱尘的背影也显得有些落寞萧索,往日慵懒魅惑,磁性无比的声音也笼上淡淡的哀伤之意,“她若醒来,你替我告诉她,天高海远,她可自在飞翔了,鸾歌再不打扰。”
“你要回雪山?”来不及哀叹这人苦追这么多年仍无结果,花爻追问道。
回雪山,那是意味着他会顺了那老人之命,会受了命运之锁,再也违逆不得。从此再不下山,雪山之上孤独终老。
鸾歌轻声笑道,头亦不回,“红尘太重,宿命太轻,看不破,敌不过。”他故作轻松的又说道:“如今想来也不必太执着。”他顿了顿,又似惋惜一般的说道:“你不若也忘了吧。”
这短短的一句却深深的击在了花爻的心坎上。
花爻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同时天涯沦落人,又何必再多言语。
鸾歌言尽于此,也不再说话,连告别都再也没有了。正如同他坦然的出现在凡尘中,又再悄然而去一般。
这世上可曾留下他的一分足迹?
花爻一直看着那人消失在方才出现的地方,如烟如雾,蒸腾散开,依旧不能释怀,许久才从重重的吐出积压在胸中的一口气。
她举目四望,有些茫茫然,那金红的太阳已跃上地平线,暖人的光明照在她身上,镀上淡淡的一层金光。看着那太阳,她微微出现一丝失明,而那空朗朗的天际竟出现了霍东篱往年的音容笑貌!
霍东篱,想到此花爻心中又是一痛。
“若你能感应到哪怕分毫,也会知晓他的所在的。”花爻苦笑连连,原来自己巴巴的赶去救人却连那人的一丝心思都不曾看透过。
这算哪门子的朋友,这算哪门子的救赎!
“呵呵,呵呵呵呵呵。”她笑出了声,酝酿许久的泪滴终于落了下来。
月华沙睁开惺忪的眼,撇撇嘴,抱怨道:“一见你就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