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殿内,刘澈兴致颇高的穿着随意的服饰写字,魏明随侍在一旁,刘肥站在他身旁,一面磨墨看他挥笔毫书的写着,一面同他细细的说着话。
霍东篱进去将欲行礼,便被刘澈制止了,那人笑着看了看他,一面又看了看自己的字满意的点了点头。
“东篱啊,来了?来来,看看朕这几个字写得怎么样?”
霍东篱起身,上前几步,脸上仍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微臣蛮夫俗子,说不上什么大道理,却也觉得这字写得苍劲有力,气势磅礴。”
刘澈也笑着点头,“你说好,那自是不错的了。魏明啊,”
“奴才在。”
“把这幅字拿去工艺坊加工加工,然后送到东篱府上去。”刘澈轻描淡写的这么一说,刘肥几不可见的抬了抬头看了霍东篱一眼。
霍东篱也是一愣,他此次出征,大功未曾立着,却不幸被俘,拖了大军后腿。霍家也因为这件事而对东篱有所责难,却因为他冷傲的脾气而不敢明白表示出来。此次养病回来第一次进宫,他也知晓自己所该承受的责罚以及冷漠,殊不料会接受这样的“恩赐”。
“东篱?”刘澈提高了声音再次唤了唤那人,霍东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臣,叩谢皇恩。”
刘澈无谓的摆摆手,“东篱,你身子好结实了么?”
霍东篱点点头,“蒙陛下圣眷,臣身子已经恢复了,随时可以奔赴前线。”
刘澈轻轻笑了笑,头也不抬的继续埋头写字道:“这倒不用担心了,前方你舅舅做得很好。”龙袍的衣袖一挥,似随意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势,“乌智狼人之心,不臣之心已经被打压下去了。过了这个冬季,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有没有那股傲气同朕为敌!”
“陛下圣明,体恤天下苍生,只待冬季一过,霍将军再率精兵前去助阵,只怕到时他们投降还来不及呢。”魏明在旁也巧言笑着说道。
霍东篱仍只是面色不动的垂立在一旁,刘澈被这话引得开怀大笑,笑着看向了刘肥以及东篱,见霍东篱脸色仍是深沉得紧。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东篱?”
“臣在。”
刘澈放下毛笔,负手走下来:“怎么?这次回来朕瞧你好像失了许多往日的锐气。战场嘛,有输有赢,有胜有败,有得有失。”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你还年轻,何必在乎这些?比起你立下的赫赫战功,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年轻嘛,多受点挫折,多点经历,以后会更出色的。”
这番本是耐心劝导的一番话,不知为何,霍东篱总听得很别扭。他微微皱皱眉,低下头,“陛下说的是,是臣愚钝了。”
刘澈又拍了拍霍东篱的肩,说道:“你母亲同我说了许多次了,来年给你订门好亲事,也给你的仕途增增喜。”
“皇上……”霍东篱立即欲叩拜谢罪,却被刘澈一手托住了身子。
刘澈双眼深晦的看了他一眼,继而笑了笑,“你大了,是该成家了。”
“臣……”
“别再说什么,乌智未灭何以为家的话。”他轻轻靠近了霍东篱一分,“你瞒得了别人,朕,却也不糊涂。”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转身又道:“那长门殿之人过得可还舒坦?过几天便是新年了,可也别忘了给置办点新衣物。”他回头,看了看霍东篱,“天气可会越来越凉呢。”
魏明抬眼看了一眼霍东篱,识趣的上前说道:“陛下放心,奴才会照料好的。”
“嗯,那就好。”刘澈坐回龙椅,身子舒适的躺在那软绵的裘袍之中,“对了,肥儿,听说太子妃身子最近可不大好,最近事也没多少,就来年春狩的事,也还有一个多月,你就好好抽空照应照应她。”刘澈叹息一声,“这后宫是非多,嫣儿性子也太过纯善了些。”
霍东篱看了一眼刘肥,想起了方才飞阁的事情,或许是霍东篱的眼神过于执着了些,刘肥回答了刘澈,微微偏头看向了他。
对于霍东篱,刘肥不得不好奇以及敬仰,年纪仅比他大几岁,可他为人随性,处事洒脱,相比于那些规规矩矩的世家子弟,这样不羁的性子更能引得刘肥的好感。再加上他无可撼动的军事地位,更是让刘肥心生想要交好结识之心。只是虽然他们有着较亲的关系,可霍东篱却一直与这皇权中心格格不入,各种权贵想与他交好都碰了一鼻子灰。
最主要的皇上如今对于党派之事看得比较重要,如今太子妃以及陈年年都身怀有孕,这无疑是给初见光明的政治又笼上厚厚的一层阴云。纵使刘肥想借机帮助他或是拉拢他都不得不先考虑自己的身份地位。
霍东篱收回目光,仍是定定的面色不变的看向另处。
窗外,雪已经铺了厚厚一层了。
同样的雪花翻飞的场景也出现在了欧阳家,微开的窗户灌注着丝丝冷风,卷着几片雪花钻入室内,顿时化为了乌有。
子归推门而入,瞧见了靠着床边呆呆望着窗户的人,面上有些恼怒,“这个子陌,又开窗户!待会看我不收拾她!”
欧阳路微笑着接过子归的食盘,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收拾她,可你几时动过手?”
略微调笑的语气惹得子归的面颊红了红,他故作生气的瞪了他一眼,“老爷,那家伙给你们吃了什么这么帮她!”
欧阳路端着搪瓷碗,用汤匙搅动着热气腾腾的汤饭,笑而不语。
子陌是前些时日收养回府的一个小丫头,她男扮女装偷了子归的钱袋,结果被子归当街抓住。打闹了一番才知晓她的女儿身,或许因为羞恼,或许因为早已饿得不行,所以那女子当场给晕了过去。没办法,子归只好将她带回来。修养了几日之后,长盟之人也查清了她的确身世清白,故而欧阳路赐名子陌住在了欧阳府中。
“我不知道她给我吃了什么,我只知道,她给某些人吃了羞恼丸。一提某人,有些人便会羞恼。”
子归更是觉得无地自容,他气鼓鼓的背转身去,将那灌风的窗户“碰!”的一声给关上了。
屋内炭火更盛了些。
欧阳路吃了几口粥,便觉得没了什么胃口,又咳嗽了一番,子归的气早就没了,立即上前帮忙推拿。“这该死的冬天!”他低声咒骂着,手上却力度合适的拍着欧阳路的背。
欧阳路笑了笑,“你啊,什么都怪,这冬天好好的雪花可又没惹你,被你关在门外不说,还要被你这样怨骂。”
子归还未开口,门口便伸出一只脑袋,笑嘻嘻的说道:“是啊,老爷,这雪花好好的真是可怜呢。”
子归瞪向门口那人,怒道:“子陌,你给我进来!”
门口那人吐吐舌头,冲欧阳路笑道:“老爷,他好凶啊。”说完吐吐舌头,又摆摆头,“我是猪么?进来还会有活路?”说完,身手迅捷的将刚剪的寒梅插入了外屋的瓶中便飞也似的逃窜了出去。临走时,还眨眨眼道:“奴婢粗人一个,伺候不周到老爷,子归,你可要好好照顾呀!”
欧阳路看着这二人,不由得摇头失笑。看着子归攥得紧紧的拳头,浑身气的发抖,更是觉得这个冬天真是没有比收留了她更好的事了。
他看着那红如鲜血的寒梅,嫩黄的花蕊更衬得朵朵花瓣娇艳无比。谁说寒梅只有清冷与孤傲之态,她的美是只给懂她的人欣赏的。
缓缓,欧阳路叹口气,问道:“她还是不肯走么?”那个女子,他如今该怎样才能让她重展笑颜呢?同那盛开的寒梅一样,不被风雪所压倒,不畏严寒的傲视群芳。那样的她又能几时才能回来?
“嗯,”子归似受了欧阳路的情绪所感,回答也是闷闷的,不甚开心。“她还是那样,给吃的就吃,不给就不吃。冷了也不知道添被子,累了也不知道闭眼睛。老爷,她不是爱的是张青么?难道她喜欢上了那个乌智人?才会因为孩子的离开而变成这般模样?”
欧阳路放下碗,抿了抿嘴唇,似在思考一般,他摇摇头,“若她能爱上另一个人可真是万幸无比了。”
他抬头,眼神有些空洞而迷茫,“这是一个结,一个局,若她肯回头看看其他,很多事都不会这样了。可是,这个结,又怎么会轻易就打开呢?那样就不会算做刻骨铭心的爱了。”
子归嗤之以鼻,“什么情啊爱的,在我看来,全是屁话!它能带给我们什么,烦恼,伤害,痛苦!我只但愿我一辈子也不碰到。”
欧阳路似又想到了那个梨花树下的女子,委屈夹杂着娇羞的神色,睁着梨花带雨般的双眸看向他,“我再也不唱这曲子了,难听死了!”
可是,她还是暗自学会了。
很多事,不是非得要十全十美的,很多记忆,也不一定要美好无缺的。
爱上一个人是可以用一生来遗憾以及缅怀的。至于,报复,仇恨……欧阳路失笑了一下,他想他是做不到的,那个女子也不会。
“你若遇见了那一个人,你是会宁愿同她坠入十八层地狱,甘受任何酷刑也要思念,也要相爱,也要在一起的。”
欧阳路淡淡的说出这番话,屋内暖暖的,他脸上的微笑愈发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