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只听得身后近旁之人的惊呼声,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眼看着便要滚下木梯,身子却被人一卷,腾空而起,平平的降落在了平地上。
阿朱,莲池赶紧连奔带跑的赶到她身边,吓得脸色惨白。阿朱几乎要哭了出来,泣不成声的道:“小姐,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啊?”莲池亦是阿弥陀佛的低低自语。
陈年年小心的被凝霜搀扶下来,脸色也不好,看了看李嫣并未大碍,转首看向救护李嫣那人,感概的说道:“多亏了霍将军身手了得,嫣儿,你还好么?”
李嫣绷着个脸直直的看着陈年年,一声不吭。
陈年年迷惑的看着她,“嫣儿,你怎么了?”
李嫣有些厌烦的甩开她的手,有些害怕的缩在霍东篱身后,霍东篱冷漠的看了一眼众人,只淡淡的侧了侧身,恭谨的说道:“微臣恭送太子妃回宫。”
李嫣咬了咬嘴唇,伸手由莲池搀扶着往回走去。阿朱可怜兮兮的尴尬的伸出的手也只好停在空中,看了眼霍东篱,却被那人凌厉的眼光给震得全身冷颤,她慌乱的垂下头,不成体统的行了礼便快步跟了上去。
待那几人远去,霍东篱收回一直盯着阿朱的眼光,瞥了一眼陈年年,微微躬身示意告退便要离开。
“怎么?霍将军也觉得是本宫做的手脚?”
霍东篱停住脚步,半晌无声。
陈年年还欲开口,却被霍东篱打断道:“娘娘是聪明人,同样的手段怎会使两次呢?”
陈年年一愣,脸色一变,被这冰山不咸不淡的刺这么一句,她几欲发作。
这张家里的可真是个个都是跟刺呢!她微微充斥着怒气的眼睛渐渐的收回了狠戾的光泽,变成了温婉如水的模样。
既然是刺,那就一根根拔掉吧。
陈年年笑着看着那块冰山,问道:“怎么,霍将军难道不想知道那人为什么这么做么?”
霍东篱挺拔的后背完全背对着陈年年,一种无形散发出的强悍气势也让陈年年有些后悔问出这话。“这些同我何关?娘娘是聪明人,有任何谋划,走一步算几步的作法臣无权过问。不过,如果娘娘够聪明,应该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陈年年眸色深沉的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白皙的手指攥得指节发白。
“不吠的狗咬人可会是真的疼呢。”
她一眼也不眨的盯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寒烟飞阁?他在这呢。“呵呵,凝霜啊,你说说,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最不缺的就是长情之人呢?”
凝霜自是知道陈年年此言并不需要她回答,她亦沉默的跟在她身后,小心的搀扶她离去。陈年年看着四周依旧迷蒙的气氛,回想起那女子躲避自己援手的表情,脸上原本挂着的笑意也淡了下去,这皇宫,怎么会好呢?
她呼出一口气,太阳始终要出来的,这些作为掩饰作用的雾气也始终会散去,露出那些藏在暗处的脏鄙不堪的事实。
霍东篱从飞阁上下来之后,默然的望向了北处宫殿,呆呆的看了许久,此次算是他从乌智逃回之后第一次进宫面圣。他受伤不轻,加上心神亦比旁人受得打击更甚,拖拖拉拉的经过这一个多月总算恢复了七七八八。
他想了许久,还是往北走去了。
长门殿,他算不上熟悉,自他入宫任职起这里便早已是废墟了,甚至比冷宫更加阴冷。然而他却轻车熟路的推开殿门,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踏了进去。
花爻仍待在那株树上,不生不死的躺着,一动也不动,发丝随风飞舞,才可以隐约感觉得到树上之人淡淡的生机。
树上之人不动,霍东篱亦不出声,二人就这般树上地上的静静呆立着。
殿内的侍从经过刚才的恐吓早已学会了什么能看,什么能听,自是偷偷的回避着。
清冷的风开始夹着点点入手即化的雪花吹拂过面颊,霍东篱终于开口说道:“花爻,下来吧,上面冷。”
花爻睁开了眼,可是仍然一动也不动。她根本没理由责怪他,可是真的,不是针对他而不理他的,她是真的不想说话,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今这世界了。
她坚持了这么多些年的意志在那一刻已经碎了,她能有什么理由重新笑对人生?
“我知道你现在生不如死,被陛下关押在这长门殿或许也能更遂你的心。不被人打扰,封闭自己,不用牵强着去做一些事,不用故作坚强的去面对你不想面对的仇恨。你不知该恨谁,如何恨,甚至不知为何恨。所以这里很好,很合适。”
他缓缓的说着,静静的一字一句的将话语传入那人的耳中。
“可是,花爻,生活总该继续,你真的想这样过这一生么?自杀你缺乏勇气,可活着你却又缺乏勇气,这样好死不死的赖活着,你能得到什么快感?你能报复谁?惩罚谁?”
花爻偏过头,脸上噙着一抹嘲笑之意,如今的她还有多余的力气去计较报复,惩罚谁么?甚至那人如今站在她面前,她或许也只会形同死尸般的从他面前走过,带不起任何情绪吧。
“以前我总认为好男儿该驰骋边疆,战场杀敌战将,开疆拓土,义气抒发。可是如今,不是了。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愿卷入这纷争,一直都只想找一方净土好好平凡的生活,可为了那些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困难,阻隔,你一次次的卷入。”
“若舍了这一身才华只为同你浪迹天涯,亦我所愿。若赢了千秋功名却只得高处不胜寒,又有何意义。我不愿成为像舅舅一样的千古名将,我只愿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曾经驰骋沙场,纵横万里是我所梦,可惯看了生死风云,尝遍了苦涩血腥,我方才体会,能活着真好,能陪着你活着,真好。”霍东篱低沉而略微沙哑的声音伴随着静静的风传入耳中,莫名的引得了干涸了许久的眼睛慢慢湿热起来。
“阿爻,你若想走,我带你走好么?忘了这里,忘了那些不愉快,忘了他,你好好开始生活,好么?”这甚至带有点点央求语气的话语让花爻再也无法无动于衷了。
这人没犯任何错,他一直以正直,随性坚持着自己认为是对的事,他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无论开心,失意,无论悲伤,困窘。
他总在那儿静静的守着,一如,一如……花爻突然睁大了眼睛,原来,原来一直存在记忆中的那个模糊的少年身影竟然是他。
在自己被那一箭吓晕过去之前,眼中所见的那个影子,硬朗而倔强的站在那儿的人,原来是他呵。
在自己离开长安,回首再忘时,隐约所见的那个孤独而执着的身影一直隐在暗处,似在踌躇,似在等待,那时又似在送别
如今想来那种不属于张青那种稳如山,静如水般的沉寂,而是带着他独特的霸气内敛的沉沉重量,柔情外溢的漫漫伤疼。那种淡淡的忧伤却又宽厚的包容之感一直以来都是属于他特有的味道呵。
花爻跳下树,同那眼神有些伤疼之意的男子对视了良久,她缓缓上前,轻轻抱住了他,低声说道:“霍东篱,谢谢你。”
这短短几句,却让霍东篱变了几变神色,有欣喜,却也有伤痛,有欣慰,却也有更多的难过。他缓缓也伸出手抚上了女子的脊背,仍是立得直直的。他微微笑了笑,也好,这样也好,即使难过她也是坚强的笑着。
“可是,东篱,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旅程,前方,还有等着你的人。所以,我答应你会好好活,不辜负这仅存的皮囊,可是,东篱,也请你答应我。好好过,自在的过,潇洒随性的过。”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了,花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粗陋,可她说出的却都是真诚无比的,略带感伤,愁绪的语句传入两人耳中,都徒生人生无常,人事茫茫之感。
过了一会,霍东篱点点头,花爻沉静了许久的面容也渐渐舒展开,她松开环抱着的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往殿内走去了。
霍东篱回首见了见那女子,心中压着的大石头也松了不少。舅舅已经伤害她够深了,纵使自己在病重时下了决心想带她走,她不肯随自己离开,只要她有了生活之志,那也够了。
这皇宫是困不住她的,何况皇上原本也不想困她,即使政治再黑暗,他还是很用心的从她内心深处考虑为她竖立起了不高不矮的一堵墙。
她想走,想飞,都行。
霍东篱也舒展开冰封的面目,转身离开了。风雪渐渐大了,可是心却渐渐晴了。
霍东篱突然怔怔的想到,如果,舅舅同她也能坦诚相待,是不是这许多都会避开。想至此,前方战场上那人如今还在鏖战对峙,也不知他如今到底是如何心态,如果,他知道他亲手杀的是自己的孩子,唯一的子嗣,他还能安然对战么?
霍东篱低下头,快步朝丹阳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