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战斗高潮的落幕都是凄凉而值得回味的,这场战斗也一样。
战斗进行了大约两个小时,敌人已经被残杀的差不多了,就只剩下最后的二十几名倭寇了,其中有十三人是骑兵,他们已经突破了外围,正向远处逃跑,可我哪能让他们得逞,当即指着那远去的背影,对刚来到我身边的田青山斩钉截铁地阴沉的说:“不论生死,我只要他们的脑袋!”
“是!兵菩萨大人!”田青山立即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向后一挥手:“兄弟们,兵菩萨大人有令,不论生死,只要那些逃跑的倭寇脑袋,有胆子的跟我上!”
带着二三十名骑士狂追了下去,二愣子大概觉得自己所负责的外围猎杀任务没有完成好,有敌人突破了,这对他来说是种耻辱,所以他也默不作声的跟着追去。
此时,我没有时间去管二愣子,因为酸秀才脸色苍白,正在马上摇摇欲坠,左臂处的伤口因为大量运动而流出的鲜血,已经打湿了他的整个胸口,让他这单薄的身子骨看上去就跟个血骷髅一样。我边扶他下马边搜索着那两名负责保护他的兄弟,却只见到一名,而且他浑身是伤,已经趴在马背上,左臂处的那条刀口,连肉的翻卷过来了,看的我心里直感叹,都是好兄弟,他已经尽力了。
“大狗子,叫兄弟们抢救自己人,同时,你带些人去检查下,我们不要俘虏,也不要让人装死骗过,记住,你是喝过火把酒的。明白吗?”见到战场到处都是尸体跟鲜血,到处都是惨叫声,看着满场的青草上那带着无尽鲜血的青红色,我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满脸杀气的对他咬牙切齿的说。
“是!尊敬的兵菩萨大人!”他恭敬中带着激动的一弯腰,右手搭在左肩处回答,然后抽出战刀,指着身边的几个兄弟:“走!”
由于酸秀才固执的先不救自己,说自己只是手臂受了点小伤,等所有伤员都救完后再来,用他的原话说‘反正都这样了,血也流的差不多了,就多流一下也没什么地。’
此时酸秀才正背对着战场躺在草地上,他看不见情况,只得问我:“怎么样?”
他的声音很虚弱,让我有些责怪自己没保护好他,毕竟他只是个书生,而不是名勇猛的斗士:“我们胜利了。”
“我是问你,我们伤亡的情况。”他努力的想转身,可巨大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放弃,所以他有些着急的问。
“不知道,战斗刚刚结束,还没来得及清点。”对于战争,我也是第一次真正经历,经验很少,所以很多地方都没考虑到,不过见他这么问,我立即抬头对正护卫在我身边几名兄弟中的一位说:“你去查查,看看兄弟们的情况。”
“是!尊敬的兵菩萨大人!”他对恭敬的我施礼后,快速跑了下去。
“酸秀才,你别多说话了,还是好好养伤,等下我们再说。”见他缓缓点点头,我这才把他交给别人:“你们要好好照顾他,要是他少根寒毛,你们就用不着来见我了。”
“是!尊敬的兵菩萨大人!”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何一定要叫我兵菩萨,但肯定有原因,虽然他们不告诉我,可我也不傻,不会自己去打击自己人的士气,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知道原因的。可惜,我一直到死,都没弄清楚这个别人都知道的原因。
在战场外面不停的检查着,看看兄弟们的情况,抚慰那些受伤了的兄弟,不过我可以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他们都很激动,为自己的参加战斗并活了下来而激动,也为自己的勇武而激动,不过很奇怪,他们看到我更激动,有些伤员甚至见到我,都努力挣扎着起身跪拜高呼兵菩萨,这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笑着安慰他们。
没有人去抢夺那些战利品,没有人去同情敌人的惨叫,没有人高声庆祝胜利,有的只是大家相互包扎,有的只是吃着干粮、喝着清水,有的擦着带血的战刀,等待命令,有的只是小声议论刚才的战斗,有的只是收集对方的战马,准备屠杀掉对方的战马,有的只是一刀子**下去,结束对方还在哀号的生命……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有太多的感触和回味吧。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就在我走到酸秀才身边,刚要坐下来休息想要向他讨教刚才战斗时的战术问题,突然,大狗子押着两个倭寇来到我面前,那两个倭寇一来到我面前就跪在地上磕头喊饶命,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该死的倭寇,娘的,他们的中国话也说的太好了点吧。酸秀才也想到了什么,他轻轻地睁开眼睛,不解中带着少许期望的疑视着他俩。
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些关于假倭寇的传闻,面色大变,跳起来一把扭起左边那人,慢慢地看向他,凶神恶刹般的缓缓逼近,恶狠狠地问:“你们是中国人?”
他俩互相看了看,没有回答我的话,旁边的大狗子等人却提刀大吼一声:“说!”
他俩吓的一抖,然后立即低头,被我提起的那人在我充满杀气的眼神威逼下,苍蝇哼屎似的小声说了下:“是~是~!”
他还想说些饶命的话,可他俩不知道,他俩的承认,让我更加愤怒,原本我想让他们多活几天,把他们押到寨里去祭奠伯伯的,可现在~?如果说我们和倭寇的战斗是一场敌对的厮杀,是战场的较量,那还有侵略者与反抗者之说,可这俩人算什么了?和他们战斗的意义又算什么了?他们的战斗价值何在?既然是我们中国人,却帮助倭寇来屠杀,来抢夺自己人,这让我如何也想不通,想不通啊~!要知道,在我们哪儿,就连三岁的小孩子也知道,如果有外人来了,不管他是来干什么,小孩子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快给大人报信,让族人做好准备,免得自己的族人受到欺负。而和朝廷打仗的战场上,一旦被俘虏,多是选择战斗到底、死不投降,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自己战死,自己的家人会被族里人照顾,只要族长有口吃的,就决不会饿死他们的遗孀,如果一旦投降,那就真的没希望了,自己的家人也不会承认自己,死后,也进不了族里的祠堂,更别说光宗耀祖了,这也许就是朝廷说我们各少数民族都有的那种精神——霸蛮!
我突然醒悟过来,刚才和自己厮杀的那些人为什么让我感觉他们像农民而不是士兵或武士了,他们原本就是咱们地地道道的农民,娘的,可恨啊!老子厮杀了半天,绝大部分时间却是在杀自己的同胞,这到哪也说不过去啊。
愤恨的把那提起的假倭寇一扔,他立即被扔出了五六米远,重重地落在地上,还没容他起身,四五把战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兄弟们都看着我,只要我一点头,他俩的脑袋就得搬家,可我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当倭寇:“说!为么子要冒充倭寇?这场战斗中,有多少是真倭寇?有多少是假倭寇?”
跪在地上的那人立即低头说起原因了。
原来,他们都是南京附近的老实农民,可前不久,那几十名真倭寇窜到此地烧杀掳掠中,把他们这些被抓住的青壮年也都剃头,装扮的和倭寇一模一样,他们见左右都是死,所以就……
忍着气听他们说完,我看了大狗子一眼,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到南京,而大狗子长期和我伯伯在外面做生意,见多识广,所以我想让他确定这俩个该天杀的东西的话是不是真的。
见大狗子愤恨的点了下头,我又碰了下酸秀才,酸秀才正痛苦的闭着眼睛,睁开后看了看他俩,又瞄了我一眼,更加痛苦的闭上眼睛,缓缓地点点头,他右手抓着青草,手上青筋冒露,显然很悲痛,他显然是知道我又要杀人了,他刚才的点头,就表明他也同意杀了他俩,因为中华几千年流传下来的那种忠君报国思想,使酸秀才很伤心假倭寇的出现。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倭寇逢着中国之人,也不尽数杀戮。掳得妇女,恣意奸淫,弄得不耐烦了,活活的放了他去。也有有情的倭子,一般私有所赠。只是这妇女虽得了性命,一世被人笑话了。其男子但是老弱,便加杀害;若是强壮的,就把来剃了头发,抹上油漆,假充倭子。每遇厮杀,便推他去当头阵。官军只要杀得一颗首级,便好领赏,平昔百姓中秃发瘌痢,尚然被他割头请功,况且见在战阵上拿住,那管真假,定然不饶的。这些剃头的假倭子,自知左右是死,索性靠着倭势,还有捱过几日之理,所以一般行凶出力。那些真倭子,只等假倭挡过头阵,自己都尾其后而出,所以官军屡堕其计,不能取胜。假倭寇如被中国人杀了,只作做买卖折本一般。所掳得壮健男子,留作奴仆使唤,剃了头,赤了两脚,与本国一般模样,给与刀仗,教他跳战之法。老百姓们惧怕,不敢不从。过了一年半载,水土习服,学起倭话来,竟与真倭无异了。
他俩也密切的注视着我的举动,因为他俩知道自己的小命现在就捏在我手里,只要我点下头,他俩就得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可我老是不点头,而是看看这,看看哪,不停的在他俩面前走来走去,这让他俩很是煎熬。
我突然走到他们面前,轻轻的说:“你俩知道么?如果你们一口咬定自己是倭国的人,我或许会让你俩多活些时日,可现在嘛~!唉~!但愿你们下辈子还能当人。”
当下站起来,轻轻地挥了挥手,大狗子和几名兄弟立即拉着他俩就要到旁边去,可那俩人见自己反正是个死,其中一人大喊着:“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我们是倭国人你会让我们活,而我们是中国人你反而要杀我们?我不服,我不服……”
他这句‘我不服!’仿佛是火山口上开大炮一样,立即点燃了我愤怒之火,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揪住右边那人,用我自己都无法想像的冷静,十分平静的说:“你不服?”
“恩,我不服!我——”他的话没说完,我心中的怒火瞬间爆发,右手提起他,举向天空,望着他那吃惊的面孔,我大吼道:“你不服!你有什么可不服的。你在刚才的战斗中你可说过你是个中国人?你在屠杀自己同胞族人时你可说过你是中国人?你在和倭寇分享胜利喜悦时你可说过你是个中国人?你在为倭寇们打头阵时你可说过你是个中国人?你看着倭寇在自己族里烧杀抢掠时你可是个中国人?你看着倭寇欺辱自己的姐妹时你可说过你是个中国人?……不!你不敢,你没那个胆量,你是个怕死而无能的懦夫。你虽然身批着一张人皮,可你的心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懦夫。现在,你面对死亡,你软弱了,你怕死了,你就是个墙头草、懦夫!现在你说你是中国人,可你敢对着你家的神龛,面对着自己的祖宗牌位,面对着那些惨死在你屠刀下的兄弟姐妹们,你还敢说你是个中国人吗?你倒给老子说啊!”
吼到这,我怒气难以发泄,狠狠地把他摔向地面,然后一脚踏在他的胸口上,慢慢地蹲下,看着他痛苦而惊恐的表情,我突然觉得很过瘾也很开心,心中的怒气也稍稍消了些:“你还配做个中国人吗?你还配说自己不服吗?”
他的眼神有些愧疚,也有些闪躲,心虚的不敢看我,我却放开他,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放在他眼前:“你好好看看,好好看看,看看你自己的这双手,它沾满了自己族人的鲜血,上面有你亲人的灵魂,你说,你还佩说你是个人吗?你的灵魂已经被魔鬼侵蚀,不配再活到这个世上了。”
说完,我拍了拍双手:“来人!把他带下去,砍咯!”
在他俩的哀求声中,我坐到酸秀才身边,他一直没说话,更没有像以前那样,为了杀不杀俘虏和我大吵大闹,而是紧紧地抓着地上的青草,忍受着什么。
“啊~!啊~!”随着两声惨叫传来,我和酸秀才都知道,刚才的那两个假倭寇已经被砍了脑袋,酸秀才这才像解放了似的,放开青草,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说不清楚它的含义,不过我知道,酸秀才的内心正在抉择,他应该尽快从书生转变成战士,一个用头脑去战斗的战士,而不是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书生。